“海角七號”究竟有何魅力?俊男美女、凄美浪漫的愛情傳奇、溫馨的本土元素、刻意制造的笑料,成功的網絡傳播營銷,加上音樂的催化感染,使得這部簡單到不行的電影,頓時成了全臺茶余飯后必談的話題。
“海角七號”在臺灣票房即將沖破新臺幣四億元大關,讓臺灣文化圈的影評家跌碎眼鏡。許多藝文人士不敢置信,一部拍得如此通俗、敘事手法與故事都極為普通的商業大片,竟然可以這樣深深吸引看慣美國好萊塢電影的臺灣觀眾。

坦白說,我對它所卷起的旋風,確實是有點小小失望的。因為如果讓我推薦臺灣的好片“無米樂”、“生命”、“翻滾吧!男孩”,或是李安、蔡明亮的電影,在我心目中的等級,遠超過“海角七號”太多太多,但事實證明,這些好片的票房威力,卻居然不如平凡的“海角七號”?!
“英雄不論出身低。”一位與我有同樣感受的臺灣作家笑嘆著回應我的惆悵。是啊!與其讓臺灣的觀眾愿意每個月或每周固定花錢進戲院看更沒營養一萬倍的美國片、日本片,“海角七號”絕對值得大家掏錢去看,換一些感動、眼淚與笑聲。
“海角七號”當然是一部佳片。它處理的是,臺灣民眾再熟悉不過的阿公阿嬤陳年往事,以及目前最夯當紅的超級星光大道明星夢。多么貼近社會現況,卻又未曾或還來不及被拍成電影的題材!這部片子巧妙捕捉住這些在日常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元素,用戲劇化的語言融合,并且緊緊抓住觀眾的心,怎能說它不成功呢?
不過,身為一位挑剔的觀影者,我仍必須承認某些部分真是叫我有點抓狂。例如:那個日本女孩友子為何無緣無故愛上臺灣歌手阿嘉?臺下的觀眾人數顯然不夠多、表情又實在太僵沒有HIGH感;鄉下的選秀大會,不可能有這么多人敢上臺現,何況是超過五十歲的中年人與八十幾歲的老人家;還有其中經常出現的語焉不詳,以及角色們沒邏輯的情緒轉折,更叫我相當難受,比方:阿嘉奇怪的憤怒竟然可以突然化為無形?當警察的那個團員,一加入樂團脾氣也莫名其妙變好,而原本在片頭出現的郵局主管,收尾時沒有交代就消失無蹤……
后來我開始可憐起自己,原來總是認為臺灣觀眾被美日電影工業制約的我,可能才是中毒最深的人。我不習慣沒有精確計算估量的劇情發展,我不容易被尚未磨光打亮練得滑頭的演員感動流淚,但戲就是戲,好戲必須引人入勝,只要無法說服觀眾,它就要接受批評。身為一個買票進場的觀眾,我有權質疑、嫌東嫌西,不算苛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大部分消費者都贊不絕口,那你心里就該明白,自己才是一個難搞的奧客。
不要以為我不喜歡這部電影。“海角七號”的誠意十足,我是看到也欣賞的,在它運用大量日本純愛催淚電影番石榴手法的同時,它也讓年輕一代的臺灣同胞感受老一輩因為戰爭而分離對立的無奈傷痛,替許多留戀于日據時代情感與文化的本地人,找到辯解與體諒;它刻意做出的族群融合:客家人、原住民、臺灣人、大陸人、日本人,試圖重新詮釋地球一家,阻隔不了愛的概念……還有音樂!音樂無疑是“海角七號”最棒的安排。透過國寶樂師茂伯的月琴,還有牽強成軍的在地樂團,“海角七號”批判每年在臺灣南端恒春墾丁的春天吶喊音樂祭,沒有察覺與重視恒春數百年的音樂與民謠傳統,是另類、粗暴的“音樂殖民”。“海角七號”全片一再響起的德國民謠“野玫瑰”,則是臺灣民眾集體記憶深處潛藏的祖父祖母級曲調。有人認為它是童謠,有人誤以為它是日本軍歌,“海角七號”卻透過故事告訴我們,這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情歌,跨國界跨族群,漂洋過海也不變調走拍的情歌,愿人們永遠愛著對方,穿越海洋與國土疆界,甚至是種族跟時間。
“野玫瑰”除了日據時代的傳唱,根據臺灣史料作家莊永明的考據,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臺灣音樂家—合唱之父呂泉生,不僅以“唱自己的歌”為目標保留臺灣民謠,還編選了“一○一世界名歌集”,由外交系教授譯詞,讓臺灣同胞的音樂可以和世界歌謠“接嘴”(注:接軌之意),“野玫瑰”如今仍傳唱的標準歌詞,正是這本歌集所編錄的。
由此看來,“海角七號”片中“野玫瑰”的眾聲合唱,除了導演魏德圣明言是受到大導演黑澤明電影“八月狂想曲”、也是以“野玫瑰”為主軸旋律的啟發之外,應該也是在向呂泉生致敬的精致表達。一段旋律能夠包納如此豐富的多層意涵,串起各種不同時代、歷史與文化體,是讓我感到由衷佩服的安排。
“海角七號”運用了大量的日文情書,引誘并且游說觀眾進入愛情的氛圍,雖然那些文字玩弄異國風情,仔細咀嚼推敲之后,又濫情有之缺乏真義,但卻不失詩的美感。現代的年輕人對文學詩興趣缺缺,唯有透過流行歌曲的歌詞,能讓他們稍稍體會詩的優雅與美學,“海角七號”不以歌詞來承載文學,反而以情書代替歌詞,讓情書的文字獨白,猶如歌曲副歌悠悠浮現,定時播放,也頗不俗。
或許,臺灣的搖滾唱不出像北京一樣的叛逆能量,但就像“海角七號”一樣,漂泊的島,也有自己的歌,自己的地址,等著愛她的人們來欣賞尋找,不再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