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口述自傳》由浩然親口講述、鄭實筆錄。作為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文壇影響最大的作家之一,浩然的大量短篇小說在當時廣為傳播。他的兩部長篇代表作品《艷陽天》、《金光大道》,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有人后來曾以當時中國文壇只有“八個樣板戲、一個作家”來稱之。然而,對這位被刻上時代烙印的作家的爭議,在隨后的幾十年中一直沒有停止過。本書通過浩然的回憶,將這位在那個特殊歷史時期毀譽參半的文學工作者坎坷而波折的一生展現在讀者面前。
從1966年到1970年底,這五年間,我跟全國所有的作家一樣,是在斗批改、下放農村接受再教育中度過的,完全放下了筆。197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使我重新返回了北京。大興縣大白樓村已故隊長王國福被樹立為典型,我被選中給他寫·部傳記。雖然沒有和他本人接觸,但了解了王國福的故事后,我深受感動。我自幼是生活中的弱者,對那些肯于幫助別人,真心解救他人于困境中的人總感到非常親切。
于是在順義箭桿河邊南彩衛生院悶頭開始寫我的繼《艷陽天》之后的第二部長篇。我一頭扎進書里,每天吃飯在供銷社,睡在衛生院,很少出去。當時《艷陽天》在農村家喻戶曉,為了不受打擾,我還化了一個名字。有一天,有人跑來告訴我村頭的大喇叭里在喊浩然的名字,看來人們早知道我是誰,但沒有來打擾我。
《艷陽天》是從合作社開始寫起的。我一直想把農村社會主義改造的過程完整地記錄下來,所以這一部要從合作組開始寫起。已經有了《艷陽天》的基礎,從寫作手法上我覺得駕輕就熟了,而且寫得更順暢。
在所有的作品中,我最偏愛這部以王國福為人物原型的《金光大道》,不是從藝術技巧上,而是從個人感情上。因為從人物故事到所蘊含的思想都符合我的口味。和《艷陽天》一樣,當時讀者就認為我寫二林、彩鳳這樣的中間人寫得好,但我不喜歡他們。今天,經歷了這么多人世糾紛,對這種有點自私,但無害人之心的人是否比較理解了?但不,我還是不喜歡自私的人。我永遠偏愛蕭長春、高大泉這樣一心為公,心里裝著他人的人,他們符合我的理想。我覺得做人就該像他們這樣。至今我重看《金光大道》的電影,看到高大泉幫助走投無路的人們時還會落淚。
后來有文章說,高大泉就是高、大、全,我覺得很有道理,把我的作品深化了。至于“文革”中把“高大泉”作為寫作樣板,讓大家都這么去寫,說實話,我覺得沒有一個人能超過我。這個路子是我趟出來的,最合我的脾氣,對別人就不那么合適了。而且今天看來,這樣做抹殺了生活和創作的多樣性。
盡管我對《金光大道》寄予很大希望,但從人們的反映來看,更喜歡《艷陽天》。我多少有點失望,那時覺得《金光大道》比《艷陽天》要成熟多了。但現在想來,讀者是有道理的,當時受觀念和水平的限制,過于強化了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這點我是20年后才認識到的。但歷史就是歷史,已經這樣了,我不會去改動它。有人問我如果現在再寫,會不會不一樣?當然會。但這種假設沒什么意思。
在我寫《金光大道》時,我內心的矛盾一點也沒有流露出來。事實上,我毫不猶豫地站到了互助組一邊。今天有人問我,當時社會生活也是有許多陰暗面的,為什么你在作品中沒有一點反映?那你的作品能算真實的嗎?
這要看如何理解“真實”二字了。對我來說,積極的、光明的一面永遠是生活的主流。我的作品當然要寫這些。至于單干,當時的確只有那些被認為落后的人才希望;和我要好的、談得來的都反對單干,這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