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次,讀過我著作的人問我:“您如此癡情于教育,20多年來您真的就沒有厭倦過嗎?”我知道,一個人20多年來一直對教育一往情深,可能會有人不信,所以為了讓大家覺得“真實”,我也可以說:“其實我也動搖過,也厭倦過,但是,看到什么什么,我又振作精神怎么怎么的。”然而,我不能說假話,我得說實話??!所以,我坦然地告訴所有關心我的人:從教25年來,我真的從來沒有厭倦過我的職業,包括班主任工作!
也許有讀者會不以為然:當然啦,你是“教育名人”,是“教育專家”,名也有了,利也有了,當然幸福!
我只能說這是誤解。當我還是一名默默無聞的年輕班主任的時候,那時不但沒有什么名,反而還因為經常犯錯誤而挨批評,工資也不高,可是我照樣和我的孩子們穿行在細雨蒙蒙的原始森林,或奔跑在陽光燦爛的綠色原野上;照樣安坐在我那只有9平方米的單身宿舍里,廁身于單人床和書柜之間,思緒飛揚于陶行知的精神空間和蘇霍姆林斯基的心靈世界;照樣細心觀察、研究班上后進生每一天細微的變化,并從中獲得一種非名非利的幸福感!
記得20年前的一個晚上,一位同事來到我宿舍,白天我挨了領導不公正的批評(詳情恕我不予贅述),他本來是來安慰我的,但看到我的書桌上鋪滿稿紙,一篇教育手記剛寫了一半,而我正在讀《第三次浪潮》,并滔滔不絕地對他談我的體會,他不禁感慨萬千地說:“想不到你有如此廣闊的精神空間!我任何一句安慰你的話都是多余的!你的教育生活這么充實,哪需要什么安慰??!”
所以我敢坦然地說:“對教育,我從來沒有失去過興趣和幸福感!”
秘密何在?如何克服班主任工作的厭倦感?或者說,班主任的幸福感源于何處?
最近幾年我在外面講學,談到教師的幸福來源時,我喜歡說這么幾條:享受職業,贏得尊嚴,學生愛戴,同行敬佩,家庭幸福,衣食無憂,超越自己。下面我對這幾條做些解釋。
享受職業。一個人只有以享受的心境對待職業才可能獲得職業幸福,享受職業本身就是堅守職業。不,我這話說得不對!一個熱愛職業、享受職業的人,是不需要什么毅力去堅守什么的。舉個例子,為了提煉出“鐳”,居里夫婦傾注巨大的心血、智慧、體力甚至生命,他們在一間夏不避燥熱、冬不避寒冷的破舊棚屋內從事腦力加體力的勞動,從1898年到1902年4年時間里,廢寢忘食,堅持不懈,終于從瀝青鈾礦廢渣中提煉出0.1克鐳,并測定了鐳的原子量。人們敬佩居里夫婦,往往用“堅忍不拔、犧牲精神、嘔心瀝血”等詞語來贊美他們。其實,我認為這種贊美并沒有理解科學家的情懷。照世俗的眼光看,他們的確是作出了一種“犧牲”,但這種犧牲在居里夫婦那里是一種享受、一種幸福、一種陶醉!只有把職業當作享受的人,才可能心甘情愿地廢寢忘食,堅持不懈。這是一種享受職業的癡迷狀態啊!回過頭來說我們的班主任工作,如果我們能夠以享受職業的態度對待我們的工作,怎么會有厭倦感呢?一個把職業、事業和生活融為一體的人,一定是幸福的!
贏得尊嚴。有句話經常被人說:不要把教育當作謀生的職業,而要當作事業。我認為這話不對,不當作謀生的職業,教師吃什么?靠自己的勞動謀生,這是很光榮的,并不可恥。只是,如果我們對自己的要求再高一些,就不要“僅僅”(注意“僅僅”兩個字)把教育當作謀生的職業,而還應該作為事業來追求。因為作為人,特別是作為知識分子的教師,當然不能僅僅滿足于吃飽穿暖,我們還應該有一種更高的精神層面的追求,那就是自我價值的實現,是自身的光榮感。這就是我說的“贏得尊嚴”。一個班主任,他班上得了流動紅旗,這是一種成功,也是一種尊嚴;他的班級被評為優秀班級,他也覺得有尊嚴;他的文章發表了或者專著出版了,更是覺得有尊嚴。這種尊嚴就是幸福的來源之一。
學生愛戴。這個話題我在許多著作中都談過,但我今天還得說。學生愛戴,這是班主任最大的幸福,這種幸福超過了任何來自領導的表揚和獎勵。而要獲得學生衷心的愛戴,就必須尋找一切機會自然而然地融入學生當中。有的年輕老師只當了兩年班主任就已經開始厭倦,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像實習期間一樣和孩子們“融為一體”。嚴格要求也罷,“鐵的手腕”也罷,這和愛孩子不矛盾,更不妨礙我們在課余和孩子一起玩兒。所以,我反復給一些年輕班主任說,克服厭倦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斷地和孩子在一起,不但在行動上和他們交往,而且在情感上和他們交融,不斷被孩子感染和感動,你就會有幸福感的。
一個好教師意味著什么?首先意味著他熱愛孩子,感到跟孩子交往是一種樂趣,相信每個孩子都能夠成為一個好人,善于跟他們交朋友,關心孩子的歡樂和悲傷,了解孩子的心靈,時刻都不忘記自己也曾經是個孩子。時刻不忘自己是孩子的老師,必然和孩子心心相印,而且每天都會生活在被童心感動的情懷中,生活在感動中就是一種幸福?。∥覄倕⒓庸ぷ髂悄?,經常周末和孩子們一起在大渡河畔嬉戲打鬧,后來我又常常帶學生去登山、去探險,今年春天我還把學生帶到油菜花地里上課,可以說多年來我一直生活在童心中。現在我當校長了,同時兼任著三個班的副班主任,每次走進教室,孩子們都會圍上來向我表示親熱。一次,一位記者想給我照幾張和學生在一起的照片,我便帶他來到班上,他被學生對我的那種狂熱驚呆了。照完相后他對我開玩笑地說:“你的學生見到你,就像1966年8月天安門廣場上的紅衛兵見到毛主席!”就在前不久,我生日那天病了,躺在家里的床上休息。中午我打開網站,點開學校論壇,看到有老師發了個帖子,說學生給我送了生日禮物,并附有照片,照片顯示我的辦公桌上擺滿了鮮花、賀卡和蘋果!我當即決定,馬上回學校給學生們上一堂課,以此來慶祝我的生日并感謝我的學生!于是,我立即趕到了學校給學生上課?;氐睫k公室,我看到了鮮花、蘋果,蘋果下面壓著一張賀卡,上面寫著:“祝您生日快樂!聽說您身體不好,希望您好好保重身體。您知道嗎?在我們班上,過生日的同學都會得到一個蘋果和一個香蕉,但是因為媽媽說過,香蕉對身體不好的人不是太適合,因此我們給您帶了一個蘋果。再次希望您保重身體!祝您生日快樂!”落款是“初一(11)班全體同學”。
讀者想想,生活在這樣溫馨的氛圍之中,我怎么可能厭倦我的職業?相反我肯定會對我的職業產生自豪感:試問還有哪個職業能讓我如此幸福?
同行敬佩。這說的是校內人際關系要和諧。班主任之間因為種種評比競賽,容易暗中較勁兒,甚至互相詆毀,所以我提出,班主任一定要胸襟豁達開闊,不要斤斤計較。同行之間要互相欣賞互相敬佩,只有生活在這樣的人文環境中,我們才會幸福。
家庭幸福。班主任的確要比一般的任課老師犧牲更多的本來屬于自己家庭的時間,所謂“七上八下”(指早晨7點上班,晚上8點回家),因此,我們的家人承擔了更多的家務,這實際上也是在為我們作出貢獻。所以,班主任一方面要想方設法取得家人的理解,另一方面要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多照顧一下家庭,節假日多陪陪家人。有人總以為我很忙,成天都撲在學生和工作上,沒有時間陪家人,而且生活一定枯燥無味。其實這也是一種誤解。我承認我陪家人的時間的確不多,但只要有時間,我一定會陪著家人玩兒的。特別是最近幾年我有了車以后,只要不外出,我總喜歡在周末驅車帶著家人去郊外的古鎮玩兒。我喜歡攝影(當然,水平很臭,但足以自娛自樂),也常常在陽春三月和家人來到野外的油菜花地,饕餮那無邊醉人的春色。只有工作快樂,家庭也和諧,這樣的幸福才是完整的。
衣食無憂。剛才我說了,班主任工作也是我們謀生的飯碗,這并不可恥。我們通過自己的勞動掙錢,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我們是要把班主任工作當作事業來追求,但從事這項工作的底線,還是保證生活的基本質量。當然,追求物質生活是無止境的,如果僅僅是追求物質享受,我們永遠都不會滿足,因而永遠都不會幸福。但是,如果連起碼的生活條件都不能保證,恐怕再高尚的的人也感覺不到幸福。所以,我竭力主張提高班主任的待遇,甚至曾經提出過,在一個學校同等條件下,收入最高的應該是班主任!因為衣食無優的確也是班主任幸福的來源之一。
超越自己。一個人每天做同一件事,肯定會厭倦的;或者新接手一個班之后,依然像過去那樣帶班,每天都重復昨天的故事,也會厭倦的。能不能追求做最新的自己?也就是說,不要重復自己,要超越自己,在超越中,我們會獲得成就感,進而感到幸福。我做班主任有一個愿望,就是讓我的每一個工作日都充滿創造的樂趣!我每帶一個班,都給自己提出絕不復制上個班,而要重新提出一個新的目標,這個目標對我來說也就是新的科研課題。比如,第一個班,我搞的是“未來班”,這是綜合素質提高的一個實驗班,三年后獲得成功,《中國青年報》《班主任》雜志都登了我班的事跡和我的具體做法。第二個班,我進行班級集體主義教育系列探索,取得了明顯成效,《河南教育》給我開了一個專欄,專門介紹我的做法。第三個班,我進行青春期教育的探索,后來出了一本專著《青春期悄悄話》。第四個班,我進行班級民主化管理的實驗,同樣獲得成功,《中國青年報》以幾乎整版的篇幅刊登我的論文……如此等等。我不停地實踐,不停地探索,覺得每一個班都是我的試驗田,每三年一個周期我都在超越自己,同時也在挑戰自己,便覺得所有的難題都是我研究的課題。有的老師因為班上后進生多便覺得煩,覺得和這些學生打交道缺乏成就感。而我呢,恰恰把每一個后進生都當作科研對象來研究。同樣是面對后進生,換一種科研的眼光去打量感覺大不一樣。正如我在拙著《與青春同行》的序言中所寫:“班集體的發展和學生的成長,是一個跌宕起伏、有時候甚至是驚心動魄的過程,比如,面對一個后進生,無論多聰明的教育者,也無法預料明天他會給自己惹什么禍事。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說過:‘教育,每天都充滿懸念!’這里的‘懸念’,主要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教育的難題’。期待著每一天的‘懸念’,進而研究、解決不期而遇的‘懸念’,并享受解開‘懸念’后的喜悅,然后又期待著下一個‘懸念’……如此周而復始,這便是教育過程的無窮魅力!”現在我要說,享受這個過程,也是作為一名不斷超越自己的班主任的幸福所在!
(責 編 曉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