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還在飄,薄薄的白輕輕地撒在屋頂上和那些扭曲的黑腳印上,村口那棵松寒風中顫動著,一點點變成花白色。今天是大年三十。噼噼叭叭的炮仗聲時不時在村莊上空炸響,驚醒祥和的村莊。為了一根骨頭,小黃狗被“四眼狗”咬得“嗷嗷”直叫,夾緊尾巴縮到墻角落,不服氣似的低嗥著。“去、去,沒用的東西!”馬四爺從堂屋探出頭朝小黃狗扔了塊骨頭。瞅見我,擤了一下鼻子,喊道:“噢,是羅北啊,你可回來了,你父走丟了,你曉得了吧?”
“昨天接到五叔的電話,曉得這事了,都怪我沒把回家的日子說清楚,害得我父給走丟了。”我遞根煙給馬四爺,見他一家人正圍著桌子在吃團年飯,我說:“四爺,不耽擱你吃年飯了,我們回去了!”馬四爺呼著白茫茫的酒氣,摸摸我女兒的頭,點頭說道:“嗯,早點回去,這會兒也不曉得你娘哭成嗎樣了,我一會兒就過去!”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母親抽泣的聲音。好幾個人在勸母親,她們急躁的語調散發著溫暖,讓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濕潤起來。
“大嫂,你也莫急,大哥到市里沒等著羅北,自己就會回來的!”
“是呀,嬸子,二爺心底亮堂著呢,不像你想的那樣,一犯糊涂找不著家了!”
“噯,我看銀鳳是急上火了,照我說呀,那‘猴子’啥事也沒得,你們就當他到市里去玩了,今天大年三十了,他還能不回來?銀鳳,你就莫瞎想了,你準備飯去,我看時間不早了!羅北也要回來了!”
“唉,這都兩天了,也沒見北兒他父回來,這心啊,跟丟了什么似的,我說北兒要回來呀,日子一到自會回來的,可他父就是不聽,說陽歷年北兒跟他說好了,臘月二十八回家的!回家就回家吧,可他父偏要去接他們,說兩年沒見到孫女了,那心跟貓抓似的,死痛死痛的……”
“娘,我們回來了!”跺了跺腳上的泥,我朝里屋喊了聲。那場勸說在我的喊聲中,稍作停頓后,就聽見張太婆沙啞的嗓音,“哎喲,北兒啊,總算是把你們盼到屋了,你父前天去接你們,到現在還沒回來呀?”張太婆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地拍著,“你父心里想你們喲,你們也是忙,兩年不回來過個年,這可把你娘你父念破唇了!”
五嬸一哈腰抱起茜茜,朝我娘說:“大嫂,你瞧茜茜長得多好了,我都快抱不動她,怪不得我大哥那么想這個寶貝孫女,長得真好!”差不多有兩年沒見到奶奶的茜茜在嬸嬸的挑逗下,怯怯地喊了聲:“奶奶。”樂得我娘來不及擦淚,一把將茜茜摟到懷里。我小心翼翼地問身旁的堂嫂:“大嫂,我父還沒著落么?昨天,五叔一打電話給我,我就托朋友買高價票趕回來了。”
堂嫂瞅了瞅我娘,然后扭過頭朝我眨了一下眼悄悄使了個眼色。隨后我跟堂嫂到隔壁房。堂嫂掩上門,說:“你堂哥跟五叔昨天到市里找了一天,什么也沒找到,今天一大早他們又去了。”
“我父從沒去過市里,老了老了末了還去市里給丟了,這算嗎事呀,好好呆在屋里不好么,這一丟害得一大幫子人沒得安寧,真叫人揪心。”
“噓,羅北你小聲點,你這么說就是你的不對了,什么叫揪心呀,要怪就怪你們,結了婚就忘了娘老子,你摸摸良心好好想想,你娘你父圖你什么了?嗎也沒圖到,倒落個操不完的心,今天惦記這個,明天又掛念那個。末了還落不到一句好!”堂嫂朝我剜了眼,接著說,“聽你娘說,你父前天接你前還喝了幾盅老酒,我在想會不會坐錯車沒去市里,或是沒到市里半路就下車了!這一大早就飄雪花了,要是今天再找不到,我看事情就難辦了,唉!”
“二嫂,大過年的,還勞你們過來陪我娘,這、這……”
“這會兒了,還說嗎客氣話呀!市里你有沒有同學,要是有個把熟人,這事辦起來就輕松多了。你堂哥跟你五叔純粹是鄉巴佬,他們那找法我看不怎么樣,捏張相片滿街瞎跑遇見人就打聽‘師傅,勞駕一下,你瞅見這個人沒有,穿軍綠色的大棉襖,戴頂黑帽’,羅北你是見過世面的人,你的法子準靈,我看你要趁早到市里找找熟人,這天一摸黑就跨第三天了!”
想想也是,尋人就得有尋人的法。堂哥五叔那種找法也不是不對,只是太原始了。現在有電視廣播了,在那里一播一顯眼,全市幾百萬雙眼還不一下子記住我父的尊容和大名呀。
我想起有個高中同學在市公安局上班的,關鍵時候這個關系可以用用。我跟堂嫂說:“我現在就去市里,要是我堂哥那有音了,你讓他打電話告我一下。”我把手機號碼抄給堂嫂就出門了。
汽車站冷冷清清的。拱門上掛著兩個燈籠,上面還糊有“歡度”、“春節”四個字,讓風吹過來吹過去,左右不定。出站口停有一輛中巴,司機攏著手哆哆嗦嗦地呵氣,看見我,探出頭朝我喊了聲,“坐車么,要坐車趕緊上了,這站也就是我這趟車了!”
“今天大年三十,我還以為坐不到車子了呢,沒想到還有一趟,辛苦了啊,師傅!”
“我這也是末一趟了,回市里順路拉一趟,要不然我老早就搓麻將去了。坐好了,不等了走了喲!”司機一踩油門,車子就一下子拐上了公路。我看車子里除了我之外,還有個坐車的。看模樣三十幾歲,坐在車后頭一臉落魄,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看司機情緒不錯,一想到父親走失的事,想從司機那里打聽一下,沒準能打聽到什么。于是,我問司機:“師傅,我坐副駕駛的位置吧,那位置舒服!”
司機晃著腦袋,咧嘴笑道:“愛坐你就坐唄,就是下車不要忘了買票喲!”
“師傅真會開玩笑,你看我像是那種人嘛!”我陪著笑道:“師傅,我看你跑金山店到市里這條路線有好幾年了吧?這路線師傅熟悉吧?”
“三年,整整三年了!”司機抬起右手翹起三根手指頭,作了一個OK狀,一臉得意的模樣。“這路線咱跑三年了,三年是什么概念,一天來回跑六趟,一個月就一百多趟,一年是多少!三年又是多少!你算算,這路線咱不想熟悉還不行呢!”
“師傅按你這么說,這路線你很熟悉了呀,我跟你打聽個事,行不?”
“行呀,聽口音你是外鄉的家鄉人吧,家鄉話多少有點變味了!小伙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呀?”
“師傅,說得對,我剛從外頭回來過年的。”我遞根煙給司機,看著司機把煙夾到耳根上,我說:“前天,司機有沒有看見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坐車去市里呀,他穿件軍綠色的棉襖,戴頂黑帽子。”
“哦,你說的那老人是不是白米村的?”
“是啊,你、你怎么曉得的?”
“這兩天他們村的人都在問這事呢,整個汽車站這事都傳遍了,我么會不曉得呢!”司機干咳一聲,咳口濃痰朝窗外一吐,扭過頭望我一眼,“你是那老人的親人?”
“嗯,走失的那老人是我父親。”
“難怪,我說呢,吃年飯這會兒還有誰去市里呢,你這是去市里找你父吧?”
“是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市里了?”
“昨天,聽老趙說,他記得前天這個時候像是有個老人上了他的車,到市里還向他問到火車站怎么樣走法呢,但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就不曉得了,昨天老趙也跟你村上那兩個人說了,不知他們找得怎么樣了?”
“沒找著,他們是五叔和堂哥,這會兒他們還在市里找人呢!”我原想從司機那兒得到有關父親的蛛絲馬跡,誰知這司機跟我一樣,對于父親的方向一概不清。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把頭枕在背椅上,抱著手瞇上眼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老實說,自從參加工作后,我跟父母親照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起初一年還回兩次老家,一年在家也就呆半個月的;到第二年第三年我也就是每年過年才回趟家了,在父母親跟前晃晃也就是一周的時間;結婚以后差不多隔一年才回趟老家,平時為了賺錢除了上班就是加班,這日子一晃女兒也就五歲了,父母親把女兒帶到三歲我們接過來上的幼兒園。元旦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五叔,讓他轉告父親,今年我們回家過年,坐臘月二十七的火車,二十八到家。可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有買到二十七的車票,這才導致父親左等右等不見我們回家,怕我們大包小包提著不方便,一個人要去市里接我們。哪想到這一接出事了!
記得那年我參加中考,考完了沒按時回家,跟同學們一起放松去了。其實放松也就是考完了約上幾個要好的同學,到附近的水庫游泳。結果那次一放松,玩起來就忘了時間。父親見同村的人考完試都老早回家了,左等右等就是沒見我回家。父親擔心我出事,就跑到考場。考完試了,考場空蕩蕩的,哪能找到我呀。這下父親急了,玩命地喊我的小名,把當時值班的老師喊慌了,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跑過來問我父親,我父親聲調都變了,他說自己的娃不見了,肯定是出事了!說到最后,父親哽咽得講不出話來,雙眼通紅。這是找不到我給急的。父親蹲在地上抱著頭禁不住嚎哭起來,嘴里還念叨,“北兒呀,考不好就考不好呀,父不會怪你的呀,千萬、千萬莫出事呀!”這些事是我去領中考成績單時,那位值班老師告訴我的。他對我說你有個好父親,要是不認真念書,太對不起你父親了,那也太不應該了!
“小伙子,快到市里了!”司機看見我在抹眼角,抿抿嘴勸道:“小伙子,你也別太心急,這大活人總會找到的,再說咱這婁河市也就這么大點地方,還怕找不著你父親!”
我點頭道:“師傅說得也是,婁河就這么大的地方,應該好找人!”從心里頭我給自己鼓氣,對尋找父親的信心立馬高漲起來。望著刮雨器有條不紊地上下滑動,我看見路旁的雪越積越厚,零零碎碎的煙花炮仗聲在城市某個小巷里傳出來,點綴著春節應有的景象。街道上行人很少,就是有行人也是縮頭縮尾的,完全沒有喜悅的表情,一場雪把熱鬧掩蔽得或深或淺。望著這樣的景象,我心里莫名地涌動出一絲不安來,是什么觸動了我,我也弄不明白。冥冥之中有種不祥在內心徘徊。
張安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的。還跟三年前那樣,大大咧咧地在電話那頭嚷開了。
“羅北這小子有些年沒見了,這次榮歸故里感覺還好吧!”張安接著說,“接你電話那會兒正在局長家喝老酒,你電話里說什么人丟了,酒席上鬧哄哄的沒聽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丟了呀,幾歲了?”
我說:“走丟的不是外人,是我父親。”
“啊,是叔叔走丟了!不大可能吧,是不是你招他老人家生氣,跑哪個親戚家消氣去了呀?”張安一聽是我父親走丟,立馬就跟我急了,“我說羅北你小子,可不能娶了老婆丟了娘父子呀,要是那樣我鄙視你,咱們沒得兄弟做了,我最瞧不起那種人!”
“都瞎吵吵什么呀,我父都兩天不見人影了,我急都要急死了,你小子少跟我貧嘴,改天有時間我跟你拉嘴皮子,你現在在哪呢,我要到汽車站了,你趕緊過來接我!”我給張安下了個死命令,就是今天得陪我找到父親,要不然不準回家。念書那會兒,我們玩得很鐵,在一個床鋪板睡了三年,換句話來說,我們跟親兄弟沒兩樣。前幾年回家張安總會到我家瞧我父親,這些是題外話。
張安把我接到市公安局。
他問我父親走失前的一些情況,并作了記錄。張安說立案辦事來得快,并且這樣他可以順理成章地調動各區的民警和治安隊員去尋找我的父親。我跟張安說我得親自去找,這樣良心會好過些!張安沉思片刻,拍拍我的肩頭,點頭贊道:“嗯,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讓你進館子里喝酒你是坐不下來的,這樣吧,我開車拉你到人口比較集中的地方找找,找到了再請你喝酒!”
張安說著抄起桌子上的高沿帽,朝我撇了撇嘴,“看來你小子還沒變壞,心里頭還有你的父親,是個好哥們!我再跟局長說說這事,讓他出面跟各區擺平此事,這樣我們的網撒得大些,尋到的機率就變大了!”
候車室里,一些滯留的旅客裹著大衣躺在排凳上。張安問車站陪同的乘務警,“大年三十了,還有這么多人坐車?”
“都想趕回去吃個團年飯么,一年從頭忙到尾指望什么呀,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還不盼著過年有個豐盛年夜飯,一家人親親熱熱碰個酒杯么?”乘務警縮了一下鼻子,問道:“張隊,你們要找的那老人,腦子是不是有病,大過年的瞎跑什么呀?”
張安朝乘務警瞪了眼,“怎么說話的呀,什么腦子有病呀?你小毛孩根本不懂得老人的心,等你結婚生子了你就會慢慢明白的,臭小子不懂事跟我少啰嗦!”
乘務警扮了個鬼臉閃到一旁,躲開張安那一腿。我問乘務警,“你們每天發送旅客有好幾萬吧?”
“啊,一天兩三萬吧,過年過節可能要往上翻一倍!”
我指著大廳頂上掛著的監視器問道:“那玩意不是擺設吧?”
“哪能呢,我們二十四小時監視錄像的!”
“哦,太好了!”我說:“張安,我們可以借他們的錄像看看,要是我父親有到火車站,我想肯定會進候車室的,這樣我們能在錄像里看到他的!”
張安也贊成我的主意,我們正準備去調監視錄像看時,張安接到一個電話。看上去張安很興奮,不住地點頭,啊啊回應電話那頭,可到最后張安那嘴只張沒音了。我猜想情況一定有變化。等張安講完電話,我問他是不是我父親有線索了。張安嗯了一聲,點點頭,拉著我出了候車室。
“我父親在哪呀?張安還是你小子有本事!我找你算是找對了!”一想到我父親有線索了,我心跳加速,那股興奮勁別說有多高了,“張安,我們這是去哪,是不是到我父親那兒去?”
“嗯,你坐好了!”張安咳了一聲,掏根煙燃上,狠狠吸了口,側過頭問我:“叔叔,是穿件軍綠色的棉襖么,你確信?”
“我沒看到,是我娘說的,應該沒錯的!”
“哦——,羅北,有些事情在我們確認前,我想還是先說了吧,大家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說什么呢,莫不是我父親出事了?”我望著張安那臉板得沒有一絲笑意,似乎透著幾分悲傷,“剛才電話里是怎么說的,張安有什么事不要瞞我了,有什么你直說好了,我能挺得住!”
“剛才是玉山區民警打來的電話,他們那兒昨晚發生過一起交通案件,肇事司機給跑了,一個老人被撞死了,現在還在殯儀館里!老人年齡差不多也就六十多歲,也穿了件軍綠色的棉襖……”
我喃喃自語道:“肯定不是我父親,我父親怎么會被車撞呢!”
張安狠狠地噴口煙霧,他一踩油門車子駛上通往殯儀館的公路。我和張安陷入沉默中,路兩側的廣告牌一閃而過,好像探出的一雙雙手要抓住什么。雪花不知什么時候停止了飄舞,街道上的行人比來時顯得更少了,整條街好像只有我們這輛車子在急駛,而父親的笑容一次次在腦海中放映!
給張安打電話的民警早就候在那兒了。見我們一到就迎了上來。“張隊,是這死者的相片,撞得好慘喲,你看!”民警從包里抽出幾張相片遞給張安。
“逮住肇事司機沒有,狗娘養的,逮住得重重地判!噫,羅北,我看這人不太像叔叔!”
接過相片,一個花白胡須滿臉是血的老者呈現在眼前,“嗯,這不是我父親!”我長長地出了口氣,那繃緊的心弦好像一下子松了下來,疲憊立馬占據大腦。我指著相片的老者跟民警說道:“我父親是國字臉,這老人家是張絲瓜臉,還有我父親額頭有個傷疤,可這老人沒有!”
“不是你父親,那這老人家是誰家的呢?”民警陷入迷茫中。
張安遞根煙給民警,應道:“是呀,大過年出這事,這老人的家人不見老人家回家那還不急死了,電視臺那邊你得去弄個認尸啟事!”
……
從殯儀館出來。張安問我,“要不然我們再回火車站看看!”
“嗯,看看這兩天的錄像,沒準能找到線索!”
“好人有好報,你放心吧,說實話剛才我還真擔心是你父親呢,一看相片我這上下怦跳的心才安靜下來。叔叔是個好人啊,累了一輩子,這心都操老了,我看這次找到叔叔了,你得把老人家們接到上海跟你一起住,讓老人家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吧!”
放完臘月二十八日的錄像,并沒有看到父親的蹤影。張安給我泡上一桶方便面,安慰我:“不用急,先吃桶方便面吧,我們邊吃邊看!”張安說著把昨天的錄像帶塞到機子里。而此時,窗外已暗了下來,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多了。我讓張安放慢點,我擔心快進的放映方式會一不小心把父親的背影漏掉。
四點十三分。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進我的眼里。“停、停!張安你把這段倒回去一點,看看這人!”我指著熒幕上的那個老者跟張安說,“我看這人像我父親!”
“我也覺得眼熟!我放大些,你再看看是不是叔叔!”
“對,他就是我父親啊!”我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看著臃腫的父親在熒幕上縮緊身子,那件我念大學時穿過的軍綠色棉襖顯得格外刺眼。于是,我們把注意力放在父親身上,看著他在人流中緩慢涌向檢票口。父親被檢票員從人群中拽了出來,看畫面他們還吵了幾句。最后,父親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候車室,離開了我的視野!張安再次把錄像退到父親與檢票員爭吵的畫片,問旁邊的乘務警:“這檢票員你看得出是哪位么?”
乘務警湊近熒幕,辨認了一下,說:“她呀,劉站長的弟媳,叫王曉琴,今天好像在值班,張隊要找她么?”
“嗯,辛苦你一下,把她找過來,我想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張安轉頭又朝我說道:“沒準從這王曉琴那兒可以得到叔叔的去向呢!”
王曉琴被找了過來。她指著熒幕上的父親說,“哦,你說這老人呀,我記得的。那天我檢票,這老人沒票要進站,我不讓,他跟我吵,說有急事要辦擱不得的!”
“他有說什么急事沒有?”
王曉琴說:“我記得那老人說接兒子孫女什么的,說沒接到怕是走丟了。我當時還勸他回去,你兒子又不是小孩怎么會走丟呢?老人說他兒子有兩年沒回家了,擔心他不識得路了,死活要去車內找他們!當時我沒讓他進站,最后這老人去哪了,我就不曉得了!”
聽著王曉琴這通講述,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說:“張安,我今天無論如何要找到我父親,哪怕不睡覺不吃飯都要找到!”
“我陪你一同找!”
接著我們去了市電視臺,市廣播電臺。張安在市里的關系硬,一交完錢人家立即就給上了鏡頭。十五分鐘后,我們收到一個熱線電話,說是在市北交橋南堍處,有一老者與電視所提供的情況十分相似。我和張安抱著激動的心情跑到那兒,那老者不是我的父親。我問那老者怎么不回家,老人家說孫子給人拐賣了,他出來快一年了,也沒找到孫子,他還說找不到孫子他這輩子也不回家。走時,我掏錢給老人家,讓他大年三十夜去買點喜歡吃的。老人家又癟又瘦的臉膛閃現一絲笑意:“保佑好人平安啊,這錢我得留著,給我孫子壓歲……”
春節聯歡晚會如時開播了。
笑聲依舊,晚會并沒有因為我父親走失而減少幾分熱鬧!而對我而言,這樣的晚會好比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上,讓我一陣陣地痛。我打電話給五叔時才曉得,他和堂哥下午五點多才回家,奔波了一天。面對一場空的結果,娘只能以淚水代替謝意。五叔說:“你娘守在電話旁一下午了,北兒啊,你跟你娘好好說幾句吧!”
還沒等我喊出音來,娘抽泣的聲音一下子淹沒了我。
我說:“娘,你回去好好歇著吧,我會找到我父的!”
娘應道:“北兒呀,你也累著了,今天是年三十,你好好歇一覺,天亮了再找,要是找不到啊,你明日也回家,娘給你煨的雞你還沒嘗一口呢,這人啊,各有天命,該是你父遭這一劫吧!”
“娘,你回去吧,天黑路滑讓我堂哥送你回去,我在市里蠻好的,這會兒我在一個同學的辦公室里,待會兒我出去找我父,放心吧,娘。”放下電話,我推開窗戶,望著燈火輝煌的夜景,喧嘩的煙花偶爾飛上夜空,星星點點的亮光一閃即逝,就像有關父親的那些線索,剛要捏住的時候就沒影了!
張安提著肯德基興沖沖地跑進來,“羅北、羅北,叔叔有消息了!”
“在哪呀?”
“火車站的老劉頭剛打電話過來,說有人看見一個老者昨天在車站廣場暈倒了,給人家送到第一人民醫院了,那老者的穿著跟你父親的一模一樣,戴頂黑帽子,軍綠色的大棉襖……”
“是嗎,那、那我們走吧,但愿那老者是我父親!”我雙手合十祈禱著。
“這次肯定是的!”張安顯得興奮異常,“今晚我開車送你們回去,沒準還能看上半截晚會呢!”
聽著張安這么說,我忍不住激動起來,是啊,兩年沒見父親了,他還好么!一晃而過的路燈,閃爍著幸福的光環,春節在內心一下子溫暖起來!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