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
果木圍住村莊,果子不多
它們很小就露出了老相
我抱緊一棵槐樹,數它身上的刺和疤
長大了想當一個木匠
不是村子在搖晃
是溪畔的槐樹林遭遇了風雨
一棵樹是折斷
十棵樹也是折斷
春天散落的花粉和蜂巢
細的做鍬把,粗的做房梁
更粗的解板砍成棺材
在土里埋久了
分不清哪是木屑,哪是骨碴
冰凌兒
老草房結的冰凌兒
與新瓦檐結的冰凌兒
用竹竿敲打的聲音是不一樣的
在土坯屋里烀臘肉
與在小洋樓里烀臘肉
聞出來的香味也是不一樣的
過年這幾天,幫父親搓一次腳
給母親剔一次牙
大雪在初六日露出路眼
太陽出來,村莊稀爛
我取下南墻的鵝掌
父母在村頭又掏一次心窩
掌燈時分,我回到了壽州
傷心,日子得一天天過
火燒云
傍晚,湖水突然發紅
持續了一秒鐘
這是村里的瞎子說的
母雞在墻角抱窩
家蛇吐信子,露出黃色嘴臉
幾個小孩尿濕了褲子
臘狗家院里有一株香椿樹
葉子又青又亮
比他媳婦的秀色還好吃
打井的人是個駝背
他死死抱著石頭
井里的白水泡著黑月亮
有人半夜翻寡婦的墻頭
牛在草棚里踢翻馬燈
又被自己的尿澆滅
這是今年村里發生的異象
粗碗吃飯,土炕睡覺
沒有人說這不正常
立冬
立冬日,刨樹根
崗頭上蹲一個人
大霧中渾身冒著熱氣
這些年狗很少叫喚
進村的人戴著皮帽子
收購歪脖樹和石臼
像一只不懷好意的花頭蛐蛐
秋天,大爺過完八十歲壽辰
就不想再活了
豬肉燉爛,爐火偏暗
兒孫們在院里互相打嘴
土地一天天凍硬
今年不會到祖墳地挖坑
風中有人咳喘,抱緊身骨
鞭炮的碎屑落在大門口
鵝
霜打在白鵝身上
鵝的叫喚聲更憨厚了
池塘清淺
紅掌能探到越陷越深的泥
廚房是新翻蓋的
磨刀石比去年又薄了一層
南墻上有的是光
但還沒有油亮的咸香
母親去過村后的小寺
今天又去了一次
夜里她又夢見了殺頭
捂著鵝的眼睛數日子
責任編輯 啞 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