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MP3技術出現后,MP3音樂高度壓縮的特性與互聯網的結合,使一個普通的個人電腦用戶便輕易擁有了幾乎無限的存儲歌曲的能力。而在目前的網絡技術環境下主要存在兩種數字音樂的傳播途徑:一種是架構在TCP/IP之上的軟件所采用的客戶機/服務器結構,即由某個用戶(在版權侵權訴訟中該用戶主要是網絡經營者)將MP3文件放在網絡服務器上供人下載。然而,由于網絡經營者將MP3文件放在網絡服務器的過程本身其實就是一種對版權作品一種復制,如果缺乏版權人的許可,使用該模式的經營者很可能構成侵權。
另一種則是架構在P2P(英文Peer-to-Peer的縮寫)技術之上的客戶機/客戶機結構。它允許Internet用戶通過專門的軟件直接連接其他用戶的計算機,并進行數字音樂文件的交換,而不需要連接到服務器上再進行瀏覽與下載。可以說P2P軟件的出現對原來的版權法中關于“私人復制”的法律設計造成了顛覆性的影響,當今重要的版權國際公約以及各國國內版權法幾乎都沒有明確規定對非授權版權材料“私人復制”的合法性問題,原因在于這些法律均假定“私人復制”由于成本限制不具有規模性不可能對版權人構成威脅。而有威脅的非授權復制需要高額的沉沒成本,這種成本往往只有進行規模生產的廠商才能支付,因此如果版權人能夠控制少數廠商的行為,權利人就能得到經濟補償。而且必須指出的是針對私人復制進行訴訟在傳統訴訟制度框架下其成本和收益上也極不符合訴訟的經濟原則,因此一般來說傳統版權法都將私人復制納入了合理使用的范疇。但是P2P軟件的出現卻使個人在因特網上大量傳播非授權版權材料的成本變成了幾乎為零(除了少數上網費用),非授權的私人復制對于版權保護來說已經不再是一種看不見的威脅,可是另一方面在現有訴訟制度下針對私人復制進行訴訟卻仍然是極不經濟的行為,于是無奈之下版權所有人不得不把目光轉向了P2P軟件和服務的提供者,這也正是百度案社會背景。
一、百度案帶來的思考
2005年9月16日,北京市海淀區法院就上海步升音樂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下稱步升)訴北京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百度)錄音制作者權侵權糾紛一案作出一審判決:百度停止“提供涉及原告方的30多首歌曲MP3文件的下載服務,并賠償原告6.8萬元。”這是國內首例利用搜索引擎免費下載MP3被判侵權的案例。
本案中百度公司所提供的搜索引擎其實就是一種需要中央索引搜索服務的P2P軟件服務,雖然我國《著作權法》并沒有關于“主要商業用途”原則的立法,但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以下簡稱《解釋》)以及《互聯網著作權行政保護辦法》以下簡稱《辦法》)第十二條的規定還是為ISP提供了保護。而根據《辦法》第二條的規定引擎服務也被納入信息服務的范疇,但本案特殊之處在于百度卻是以自己的名義提供作品的鏈接。在下載過程中,網頁上會自動彈出下載框,注明相關的MP3文件來自“mp3.baidu.com”,這無疑是百度自己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類似于ICP的地位使其很難進行辯護。
那么如果百度不再以自己名義提供鏈接內容,它是否就能免責呢?這恐怕要取決于法院對第十二條所規定的“明知”要件的解釋,如果不以被告對每一項侵權內容的具體知道為要件,那百度將很難勝訴,而如果結果真是如此認定的話,那么對于搜索服務的提供商來說恐怕將造成類似于Mp3.Com案那樣毀滅性的打擊。可是離開了搜索服務網絡還能成其為網絡嗎?但是如果法院將收到通知作為明知與否的標準,那么對于著作權人來說又似乎過于嚴厲了,而且必須指出的是《辦法》所設立的“通知制度”在實踐中極有可能造成網絡服務提供商(Internet Service Provider,以下簡稱ISP)在收到通知后為了免除責任而一概清除通知涉及的內容的后果,因為法律雖然同時設計了反通知制度但并不具有強制性,而事實上要ISP去逐一核實通知內容究竟是否真的侵權并提供證明也是極不經濟的,而且《辦法》對于移除的標準也未作明確,究竟是要求永久移除(這在現在的技術條件下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是只需一次移除,兩者對ISP的要求將截然不同,而即便是后者也不是一種理想的選擇,這很有可能造成對合法內容的誤刪并引發被移除的ICP對ISP的訴訟,而我國《著作權法》又無相關制度設置。這無疑讓ISP其實也是網絡時代的知識產權保護陷入了困境。
在此,筆者認為我們不妨了解一下美國法院有關Napster案的審理。
二、Napster案之案情
本案被告Napster公司是一家經營P2P系統的公司,其全部業務來自網上服務,主要包括以下方面:通過程序設置使得用戶可以搜索并拷貝其他用戶個人電腦上的MP3音樂文件、通過因特網,將一個用戶電腦上的MP3音樂文件傳送到另一用戶的電腦中。值得注意的是,用戶在使用Music Share軟件傳遞音樂文件的過程中Napster本身并未復制任何音樂,其服務器中也未存儲任何音樂的拷貝,而只是存有所有上網用戶設為共享的MP3音樂目錄。另外,Napster的用戶享受的所有服務全部是免費的。
但原告AM及其他17家唱片公司還是在1999年12月6日向美國加州北區舊金山聯邦法庭提出了控訴聲稱:“被告Napster雖未直接拷貝原告的音樂,但其在明知用戶從事非法拷貝的情況下仍幫助用戶實施侵犯版權的行為,并非法獲利,構成了間接侵權,應對其個人用戶的侵權行為承擔連帶責任和代理責任。”
三、Napster案之爭議點
1.關于合理使用。
由于被告在本案中曾引用1984年SONY案中所確立的“主要商業用途原則”作為抗辯理由,為此首先有必要對SONY案所確立的原則進行介紹:
(1)主要商業用途原則。
美國最高法院在SONY案中特別借用了美國《專利法》第271條C款的“主要商業用途”原則:如果某一專利產品的特定部分可以用于其它目的,向公眾提供專利產品的這一特定部分不構成專利侵權。
設立該原則的本意在于《專利法》間接侵權訴訟中,法院已經認識到不允許專利權人將其專有權擴大到超過其規定權利范圍之外的重要性。盡管《專利法》和《版權法》之間存在著許多實質性差別,但最高法院同樣認識到在《版權法》間接侵權訴訟中,法律必須在保護版權人的合法權益與許可他人自由參與與其權益無實質關聯的商務活動之間尋求平衡。據此最高法院確立了《版權法》中的“主要商業用途原則”:銷售復印設備,如同銷售其它商品一樣不構成縱容他人侵權,只要所售商品是廣泛用于合法的及無爭議的目的,那么這種復制行為就不構成間接侵權。可以說“主要商業用途”原則在法律上為科技進步提供了一道防火墻。
(2)空間轉換。
Napster案中,被告要在本案中運用“主要商業用途原則”為其服務辯護,那么首先他就必須證明他所提供的服務存在合法用途。而其最先想到的也是最具有迷惑性的理由是指出Napster軟件“空間轉移”之功能,即讓合法CD拷貝的所有者為個人使用之目的,通過Napster軟件對其所擁有的正版音樂文件進行復制和傳送使之在各個不同場所均可以欣賞。而在Napster案中,用戶要實現“空間轉移”的目的就必須先把版權作品復制在一臺電腦上,并連接上Napster系統,然后再在另一臺電腦上通過Napster系統下載該作品,而在此過程中可能已經有許多其他用戶通過Napster系統接觸到了該作品并進行了下載,更重要的是正如原告的報告所指出的那樣:通過Napster軟件程序被分享的作品中有近90%是沒有獲得版權授權的,對該行為的縱容無疑將對版權人的利益產生極大的不利影響。
(3)美國《著作權法》第107條所定四項合理使用認定標準。
首先,法庭認為被告的使用是商業性質,是以營利為目的的。雖然Napster公司本身尚未對其服務收費,但這并不意味著其沒有營利的計劃,更重要的是法院在先前有關案例中已經表明減省購買正版之花費的本身即具有營利性質。
2.輔助侵權與代理侵權。
首先,必須指出美國法中間接侵權責任有兩種類型:一種是輔助侵權,要構成該責任被告必須明知侵權行為的存在,并且誘導引起或實質性幫助了該行為的產生,根據先前的判例這里的明知并不需要被告具體知道侵權行為的實際存在,只需要他有充分的理由知道該行為的存在即可。而另一種是代理侵權,即在與直接侵權人沒有雇傭關系的情況下如果被告有權力和能力對其侵權行為進行監督并且在這類侵權行為中享有直接的經濟利益那么被告就要承擔代理侵權的責任。
本案中,對于“輔助侵權”的指控,由于被告對于使用者利用其軟件侵權的行為顯然知情,同時,如果沒有被告提供此程序,使用者很難如此大規模地非法上載或下載原告之版權音樂,而前文的分析又已經否認了原告援引“主要商業用途原則”為自己所做之抗辯,因此法院認定被告“輔助侵權”責任成立。同時法院認為Napster案中作為網絡服務提供商的Napster公司盡管不是MP3音樂文件的提供者,但是其終端用戶只有登錄其網站并在線時,才能相互共享信息,只要Napster網站關閉后,網絡終端用戶便不可能在進行相互的文件共享了。作為ISP,Napster公司一方面有義務、有責任監控其用戶的使用行為,另一方面它同時也能夠從中獲取可觀的利益,因此判定被告“代理侵權”責任也同樣成立。
從上述Napster案的判決可以看出美國法院在對待網絡侵權行為的態度上是日趨嚴厲的,由Sony案所創立的“主要商業用途原則”在網絡環境下的運用已經受到了極大的挑戰,但是即便如此網絡科技的每一次進步都對現行版權制度造成了更激烈的沖擊,事實上“究竟是版權的壟斷利益重要還是科技進步、消費者權利重要”這一命題已經擺在每一位法學家面前。三者之間的平衡機制成為了《版權法》發展過程中不可回避的問題,而在我國隨著網絡技術的普及與發展,由此引發的訴訟也日漸增多。透過Napster案的判決,筆者認為要解決百度案帶來的困境首先必須要抓住問題產生的根源:其實網絡技術的發展對于著作權最大的挑戰是它給予了私人廣泛而低成本的復制權并與傳統版權保護的制度設計產生了激烈沖突。不僅僅是音樂版權,其實文字、音像、攝影幾乎所有版權保護的對象都在承受著巨大的沖擊,傳統的版權保護制度已經不能完全滿足網絡時代的要求,時代呼喚著在網絡版權領域產生類似于“主要商業原則”那樣的創造性變革!
(作者單位:上海交通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