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女士在某家電視臺情感類傾訴節目中大嘆婚姻不幸,前夫及其父母覺得顏面盡失,以侵犯名譽權為由,將這位公開“家丑”的丁女士以及節目頻道所屬傳媒公司告上法庭。日前,上海市法院對此案作出終審判決,認定傾訴內容不構成名譽侵權。
無獨有偶,去年年初,一家電視臺的類似節目攪擾了肖女士的生活,肖女士一紙訴狀遞上法院,稱這家電視臺的節目播放涉及個人隱私,含侮辱自己人格、敗壞自己名譽的內容,且與事實嚴重不符。依照相關法律規定,法院最終未支持肖女士要求被告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等訴訟請求。

近兩年,情感傾訴類節目一時風行,直抓觀眾眼球。作為一類涉及個人隱秘情感的真人秀節目,其內容是否真實,即便真實,又是否侵犯了相關當事人的隱私權?節目好看,又要守住倫理、道德甚至法律底線,這似乎成為此類節目制作人甚至所有參與者不得不面對的考量。
情感真人秀打開心理一扇窗
2004年12月央視12套開播《心理訪談》,采用“真人秀+心理學家開解”的模式,這是全國第一檔現場個案訪談的心理欄目,緊隨其后的有東方衛視的《心靈花園》、《大話愛情》,四川電視臺的《特別話題》,成都電視臺的《東說西說》,浙江電視臺的《情愛傳奇》,江蘇衛視的《情感地帶》更有《歡樂伊甸園》、《超級調解》、《情感之旅》等七檔系列情感節目。一時間,從前不可外揚的“家丑”都“上了星”。節目中,受邀嘉賓與主持人以問答的形式,現場講述“我的故事”,多數都是曲折的情感經歷,或是當下面臨的情感困擾。
情感類節目大量出現,定格了很多觀眾手中的遙控器。有專家指出,都市人的生活節奏快,高強度的工作,慣性跳槽、職場矛盾、氣象萬千的社會生活、中西倫理道德觀念的碰撞融合……這些都令現代人面臨前所未有的心理困惑。雖然物質生活比過去任何一個時代更富足,但所面臨的心理困惑卻比過去更多。從這個角度講,情感真人秀節目成為舒緩心理壓力,調整心態的渠道之一。央視《心理訪談》制片人梁紅在談到創辦該欄目初衷時曾說,嘗試為人們的心理困惑打開一扇窗,讓他們找到一個傾訴內心不安、矛盾和苦惱的空間。
對于報名參加節目的傾訴者,一方面是希望以此尋求節目中專家的幫助,或通過媒體譴責使其成為“受傷害者”的人,通過給對方施加壓力,以擺脫困境;即便不能,在當眾的講述過程中,也可以使自己的負面情緒得到一定釋放。
劉女士曾經是一檔情感類訪談節目中的傾訴者,背井離鄉的她,在大都市創業并結婚生子,本以為終于安定下來的生活卻因為丈夫的背叛脫了軌。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她說,自己一向比較內向,朋友不多,而且告訴身邊的人,更面臨泄露隱私遭人議論的風險,面對陌生人把平時積壓下的郁怨全都講出來,反覺得更“安全”。
對于受眾而言,這類節目則一定程度滿足了人們在將他人與自己的比照中獲取精神安慰的需要。在閱讀別人的情感故事時,進行道德評判并進行自我觀照,這使電視機前的觀眾獲得了一種心理滿足。乙女士自己經營著一家小服裝店,每天忙忙碌碌,操心費神,從前迷戀看韓劇的她如今更喜歡看東方衛視的《心靈花園》。她說,這種節目好像離自己的生活更近,而且一期節目結束了,一個故事就講完了,也算是自己忙碌生活的一種調劑。
另外,曾有美國神經學家通過試驗發現,人在涉及情感話題時大腦受到刺激的區域與吸食可卡因后產生快感的區域相同。也就是說,情感真人秀在不同程度上,滿足了人們的窺私欲或者獵奇心理。
情感真人秀之真
情感類傾訴節目越來越頻現于各家電臺電視臺,收視率一路攀升的同時,也遭到一些專家和觀眾的質疑,真人秀
故事的真偽是其中之一。部分觀眾覺得這類節目中,有不少存在導演痕跡,讓人懷疑,究竟是“真人秀”還是逢場作戲?更有觀眾稱自己曾發現,不同嘉賓會講述驚人相似的故事,或是同一嘉賓出現在不同的節目中,具有不同的身份,講述著不同的故事。甚至網上有論壇帖子爆料:大家不要(為節目里的人)難過了,因為所有故事都是編出來的劇本。還有人稱,自己就曾經被人游說去做這個節目的“嘉賓演員”。
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顧曉鳴說,生活是活的,人與人的關系和萬花筒一樣,編劇跟也跟不上,更富有戲劇性。而情感類節目量很大,要不斷地有新的花樣出來,因此就很有可能造成兩種情況,一種就是雷同,一種就是因為故事雷同需要通過語言的對話引發出一個東西出來。所以有時候“手法”超過了內容,才會給大眾有“假”的假象,偶爾也有造作的感覺,但是事情是真的,情感應當說也是真的。
但也難于否認,在商業利益的驅動下,有些節目中存在獵奇、媚俗等秀場,失去了真實和誠信。有業內人士透露,“如果不打點擦邊球,把隱秘的事情暴露甚至放大,觀眾就不買賬,覺得不過癮。”
也就是在這種驅動下,部分情感真人秀節目遭遇了由于當事人情緒過激,導致現場局面失控的尷尬。嘉賓自愿曬家丑,在這一過程中,媒體應該采取善意疏導,還是放任激化,甚至將其視為叫座的賣點?
曾有報道稱,湖南衛視的一檔情感訪談節目的錄制現場,曾經一度出現嘉賓當場割脈自殺,還有一位女嘉賓因女兒的離去而昏倒。還有某臺一檔節目,將產生情感糾紛的嘉賓雙方請到現場辯論,結果嘉賓之間爆發了一場令人震驚的大戰,雙方破口大罵,整檔節目變成了一場家丑的鬧劇。節目播出后,被廣電總局批評,欄目被停播整改。
販賣隱私還是經營真情?
作為媒體,頭腦中是否應該繃緊一根恪守職業道德規范、自覺保護當事人的弦?前面提到的電視臺因節目播出惹官司上身,且少數此類節目有時疏忽了對相關人員的保護,圍繞侵犯個人隱私權的糾紛時有發生,這或可說是上述問題的極致表現。雖然按照相關法律規定,上述兩起案件中原告的訴訟請求法院均未予以支持,但也終歸為媒體人敲響了一記警鐘:節目制作中應該保持必要的人文關懷,更應該充分尊重嘉賓甚至相關當事人的隱私。
曾經在一檔情感傾訴節目中,講述一個未婚媽媽產下三胞胎后被情人遺棄的事情。一小時的節目,三胞胎幾乎始終在場上真人秀,喚起觀眾的愛戀。的確,未婚媽媽和三胞胎的不幸命運令人同情落淚,但讓三胞胎毫無保護地出鏡一小時,這對孩子們的成長和身心健康恐怕也同樣會造成傷害。
香港鳳凰衛視《魯豫有約》和內地《夫妻劇場》的總策劃阿憶,在主持《誰在說》時,每次進棚前,總要對嘉賓說一句話:“請您給我一個權利,允許我問任何問題;我也給您一個權利,您對我的任何問題,都可以拒絕回答”。應該說,這個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了嘉賓的權利和隱私。
湖南衛視情感類節目中發生女嘉賓割腕事件,引發人們對情感類節目指責,甚至有人提出這是“販賣隱私”時,對此,阿憶曾發表個人意見說,在社會生活中,有一些令我們感動的人,無論是有名還是沒名,他們都愿意把個人生活的苦難和經驗告訴更廣大的人民,希望他們吸取自己的教訓,少走彎路,希望大家分享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技巧,或者僅僅是希望大家在聽故事的過程中輕松打發時光。媒體為這些人創造機會,或通過歡笑,或通過眼淚,介紹他們的個人故事和心得。對于這些內容,即使說是“販賣”,“販賣”的也不是“隱私”,而是當事人情愿公之于眾的心路歷程。按照客觀事實綜述,“販賣隱私”應該改為“經營真情故事”。
而節目對當事人自己“同意”放棄隱私還必須考慮人文關懷的因素,即這種“同意”是他(她)自己的真實意思的表達。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博士后研究人員陳堂法認為,當事人面對鏡頭,表明他間接同意放棄自己的隱私,隱私放棄的可能后果之一是寧靜生活被打破,或者周圍人對他的評價改變,當事人的心理壓力增大。而這些消極影響對于有些當事人(比如文化水平較低的個體、處在情緒或某種愿望異常強烈期的個體)來說是不能清楚預料到的,他們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媒體對他們的采訪涉及隱私問題時,必須給予充分的提醒,分析由此可能帶來的不利后果。對報紙而言,媒體處理好的稿件一定要交當事人或相關人過目;對電視而言,這類節目錄制之前必須先和當事人進行溝通,使相關人對隱私事項如何報道,報道到什么程度有一個確切的了解,媒體在此基礎上再把握當事人“同意”的真實意愿。
華東政法學院民法專家呂淑琴教授指出,隱私權歸屬于名譽權一類,我國法律及相關解釋規定,侵害名譽權的責任認定應當根據受害人確有名譽被損害的事實、行為人行為違法、違法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有因果關系、行為人主觀上有過錯來認定。“情感傾訴類節目涉及內容大多是家務事,取證和判決較難。對于媒體來說,應當謹慎、自律,并給予人文關懷。”呂淑琴說。
復旦大學陳建云副教授長期從事新聞法制研究,他認為,情感類電視節目往往將真實故事經加工后展現出來,涉及當事人及相關人員利益。做此類節目時要將維護個人隱私放在第一位。很重要的是要征得當事人以及相關者同意。比如,可以嘗試邀請雙方共同參與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