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水,轉眼改革開放已30載。驀然回首30年的變化,感到中華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上海更是變化驚人。改革開放之初,我剛從部隊復員回到上海,脫了軍裝又穿上警服,我成了一名穿白制服的戶籍警。期間,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亦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回想起來,現在的派出所發生了許多變化,尤其是觀念上的變化。
當初,在轄區里發現外來人員,那時稱為“盲流”,戶籍警首先會將他們視為可疑對象,馬上會把他們帶到派出所,用懷疑的目光審視他們,詢問來上海干什么?并檢查其隨身攜帶的東西。待調查清楚身份和攜帶東西都沒問題后,再將他們送往遣送站。
記得一個秋雨凄迷的夜晚,剛穿上新警服的我在所里值班。指導員老鮑穿上雨披,帶著我騎車穿街走巷去巡邏。我們在轄區繞了一大圈后,指導員便熟門熟路地來到那幢正在撤除的舊樓房前,指點我說;“這樓里可能住有外來“盲流”,也時常有流氓在里面搞流飛活動,是我們檢查的重點。”
我們手持手電筒逐層搜索,電光似一把利劍刺破了沉沉的夜幕。那時,上海控制得很嚴,幾乎沒有外來“盲流”。
果然,在三樓角落里的一件空房內,有一大堆黑黑的影子,指導員用手電不斷地掃射人頭,大聲嚷嚷道;“都起來!都起來!接受檢查。”
我們也隨之大聲高喊。在一陣吆喝聲中,破舊的大花被子下的幾個人影,終于揉著惺忪的眼睛坐了起來。在強烈的光束下,我發現盡是些頭發散亂的黃毛丫頭。她們慌亂地穿上棉襖,瞪著小鹿般驚恐的眼睛,渾身發抖地怔怔地看著我們幾個身著制服的警察。
指導員厲聲問道:“什么地方來的?”
“安徽。”其中一人聲音輕得像蚊子。
“安徽什么地方?”
“阜陽。”
“大聲一點,來上海干什么?”指導員虎著臉追問。
“換糧票。”對方老實地答道。
“用什么換?”
“雞蛋。”安徽姑娘無奈地答。
“這是非法的,知道嗎?”指導員嚴肅地告知她們。
對方無言,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般等待發落。
指導員又責令她們:“把所有的東西都集中起來,到派出所去接受檢查。”
姑娘們乖乖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將口袋里、枕頭下的毛巾、梳子、草紙、小本子等小玩意堆在了一起。指導員讓我用她們的一塊紅頭巾,裹著那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先帶她們去派出所值班室等候處理。
我在前面推著自行車,“盲流”們跟在后面,在綿綿的細雨里,她們隨我來到了派出所。我開始逐一檢查那一大包東西,驀地在一堆破舊的生活用品里,發現了一本紅塑料皮的筆記本。我好奇地翻開檢查,見里面塞滿了大大小小、皺皺巴巴的糧票。我將糧票通通摳出來放在桌子上,順便又好奇地翻看小本子里面的內容,見盡是一些名人名言。諸如:“美麗的彩霞在雨后,真正的友誼在別后。”“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等之類的美麗詞句。我又發現了扉頁上歪歪扭扭地抄著一首普希金的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郁的日子,即將過去;
快樂的日子,即將來臨。
……
我見之心里猛地一顫。
這首詩我太熟悉了,在部隊最艱苦、最思念媽媽的日子里,就是這首普希金的詩給了我希望和力量。我當年也是將這首詩,抄在了那本綠色的筆記本的扉頁上,它伴我度過了6年艱苦的軍旅生涯。
我強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問;“這本筆記本是誰的?”
一位帶紅頭巾的女孩聲如游絲般地應道:“我的。”
她身著一件臃腫的紅棉襖,紅撲撲的臉上閃爍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眸子。
我留下了幾張小額糧票,把大多數的糧票悄悄地塞進了小紅本內,還給了女孩,并對大眸子道:“快走吧。”
三個女孩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愣愣地瞅著我,站在那里不動。
我揚手一揮:“還不快走!”
三個女孩逃也似的出了大門。臨出門前,大眸子驀地回眸瞥了我一眼,眼里含著憂郁、迷惑、抑或兩者兼而有之,我也說不清。
當初我的這種行為,應該算是違紀行為,倘若指導員知道我擅自放了這幾個“盲流”女孩,一定會嚴肅處理我的。但我那時還是個新來的實習民警,也不懂派出所的規矩,所以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憑著良知,感情用事地擅自處理了此事。好在指導員的事多,也沒管得那么細,這事也就稀里糊涂地過去了。時間久了,我才感到這事情的嚴重性,頗為后怕。
那時,對轄區的治安管理,主要是通過戶口來管理的,人口幾乎不流動,人員是靜態的,居民是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戶籍警只要對轄區的戶口和人員對上號,就萬事大吉了,倘若能背下居民的住址和特征,就算業務過硬了。
而現在,社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人口大流動,社區里住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可謂是五湖四海。有的房子空關,有的人戶分離,有的外來租借房子等等,形形色色,五花八門,這給治安管理帶來了諸多難度,也對社區的治安管理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過去,我們總習慣以“父母官”自居,以家長式的作風來管理人,管住人,規定必須幾天內到派出所申報暫住證。現在,則是以服務為主,對于外來居住人員,由戶口協管員主動上門送上表格,請對方登記后,去街道社區服務中心辦理居住證。
如今,我們遇到外來人員,不可能隨便檢查其東西,更不會隨便將他們遣送出去,而是要為他們在上海的打工和生活,提供更多的方便和服務。這不僅是我們派出所工作方式上的變化,更是觀念上的變化。
說來有趣,幾年前,我買了新房子后,原來的一室一廳房子閑著也是閑著,我便決定租借出去,補貼家用。到房屋中介公司掛牌后的第二天,我便接到了電話。中介公司的女士說,有位外地的女青年看中了我的房子,讓我去簽合同。我趕到中介公司后,那位女青年已經坐在那里等候。我們彼此寒暄幾句后,便切入正題。
她甜甜地叫了一聲:“老板,你的房價可否減少100元?”
我笑著說:“我不是老板,我是——”
我剛想說是警察,又怕她聽了誤解,趕緊改口道:“我是機關干部,你叫我李先生即可。”
她重復說:“李先生,我們在上海打工很不容易的,能否減少100元?”
我沒有馬上答應她,定價前我的心里是準備還價100元的,只是職業的習慣,我對房客的人品要觀察一下,以免有問題的人住進去,我的房子成了藏垢納污的地方。
我漫不經心地問:“你是什么地方人啊?”
對方很大方地說:“我是湖南人。”
我又刨根問底地問:“你來上海干什么活啊?”
女青年如實道:“我在靜安寺附近的公司里,從事電腦設計方面的工作。”
姑娘看出了我的疑慮,便解釋說:“我是復旦大學畢業的大學生。”
一聽說是復旦大學的大學生,我馬上感到眼前這位女青年挺正派,不會做什么有問題的事,便爽快地答應她:“好的,1400元,就按你的價定下來。”
與她簽訂租房合同后,我對她說:“你一個單身女子住在這里,千萬注意安全,不要隨便讓陌生人進來。如若派出所上門要求辦理居住證,你按要求填好表格去登記一下,辦個暫住證即可。”
女大學生按我的要求辦了居住證,住進去后很安全,也很安靜,戶籍警從來沒有上門盤查過她。
有一次,她突然來電來說:“水龍頭壞了。”
我當晚馬上趕去更換了水龍頭。
我隨便地問她:“馬上要過年了,你不回家探望父母?”
她為難地說:“單位里正在幫她購買火車票,沒想到上海買火車票如此難。”
我聽罷馬上打電話找朋友幫她訂了一張臥鋪票,她感激地說:“沒想到上海人如此熱心。”
這位女青年一年后又要去美國深造,她臨走時真誠地說:“我兩年后回來,還是租你這里的房子,到時一定要優先照顧我哦。”
我點頭笑曰:“一定優先考慮你,而且不漲價。”
她提著手推箱高興地離去。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30年前那個用雞蛋換糧票的安徽女孩來,同樣是來上海闖蕩,她們的命運是多么的迥然不同。
是的,轉眼近30年過去了,這30年正是我國改革開放發展的最好時期,也是上海發展的最好時期。不知喜歡普希金詩的那個女孩,現在生活得如何?但我深信普希金的話:猶豫的日子,即將過去;快樂的日子,即將來臨!不,已經來臨了!■
編輯:韓鐵馬
李才平:奧運火炬手
上海市浦東新區檢察院檢察官李才平,5月23日在浦東新區參加奧運火炬第128棒的傳遞,他是上海檢察機關唯一一個通過民間報名的方式選拔出來的奧運火炬手。
李才平曾經在部隊帶領全排榮立集體三等功,在檢察機關多次立功受獎。■
攝影報道:程玉玲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