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青年友好大聯歡追記

【編者：】五月春暖，國家主席胡錦濤對日本國進行了正式訪問，再一次點燃中日友好邦交的希望之火，胡錦濤主席以中日青年老朋友的身份在日本受到熱烈歡迎。追憶起1984年9月，他曾以全國青聯主席的身份在上海虹橋機場親迎日本3000名青年訪華團，日本的青年人對此“暖春之旅”有著十分特殊的情感。1983年11月，時任黨的總書記胡耀邦訪問日本期間，代表中國政府和中國青年邀請3000名日本青年于1984年的秋天來中國訪問。現任上海市浦東新區檢察院副檢察長張徑當時作為上海青年檢察官代表，參加了這次中日青年大聯歡上海活動的接待工作。

鄧小平提出，要發展擴大中日兩國之間的往來“著眼于人民、著眼于未來”，是這次中日青年大交流的主題，我在新聞媒體上看到這個精神的時候，也接到了在上海市團委掛職秘書長的齊奇（現任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打來的電話，讓我參加接待工作，我們那時候一起在市檢察院工作，同時也接到了中日青年友好聯歡上海籌備辦公室參加培訓的通知。政法系統參加接待的還有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青年法官趙旭明和市司法局團委書記成錫奎。在寶鋼招待所，雖進行了“填鴨式”的培訓，但至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了舉辦這次大聯歡的初衷。1982年7月，發生了日本文部省修改教科書、篡改日本侵華歷史的事。日教組（日本教職員工會）勇敢斗爭，堅持應以真實的歷史教育日本青少年。我國也進行了必要的斗爭。當時鄧小平提出，要發展擴大中日兩國之間的往來，前一段我們也確有對民間往來重視不夠的缺點，要糾正過來。

1984年9月24日開始，來自日本全國47個都道府縣政府220個團體、單位總共3017人組成的217個代表團，包括63名記者，集結在日中和平友好的旗幟下分四路從北京、上海踏上訪程。

我是第一次參加如此巨大規模的外事接待，翻閱編發的接待工作手冊，驚嘆上海接待組織工作安排的周密細致，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通訊，但是任務表清晰地告訴我，在國慶前后的兩個階段中，我要和陪同來自日本國際學生協會和日本茨城縣政府青年兩個代表團在上海的全部活動。所有的接機、乘車、住宿、訪問、聯歡活動和所有的責任人一目了然。

9月25日中午，虹橋機場停機坪陽光和煦，我和同濟大學團委書記洪建一一起，在三叉戟客機舷梯上魚貫而下的人群中找到了E11團號的日本國際學生協會的20名大學生，這是一群年齡都在20歲上下的大學在校生，其中有五個是法律專業的，他們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高興地和我們相互問候，望著這群日本戰后20年左右出生的青年，我心里突然涌現出一種莫名的感慨，我的父親是抗日戰爭前期在膠東參加革命工作的，或許為抵御他們的父輩侵略而曾刀槍相見，今天的后代都成為和平使者，也許源自共同的期盼——世界和平。

老人微笑著，向肆虐者的同胞后代釋放著善意

位于滬太路上的上海家具廠，成為日本學生了解上海工業的參觀點，因為那個年代上海生產的木器家具尤其是油漆工藝精美細巧，那“三十六只腳”是當年大齡結婚者夢寐以求的奢侈品；在虹梅路的上海縣梅隴鄉牌樓大隊，日本學生看到了中國江南農村人民公社集體和魚米之鄉的家庭生活場景。

站在虹口公園魯迅先生墓的銅像前，日本大學生都凝重而眼中流露出仰慕的神情，我讀過魯迅先生的書，但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魯迅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可以使之凝聚氣息的形象。

復旦、同濟和交大等大學的中國學生在虹口公園內和日本學生們進行了懇談活動。偌大的一個公園，還是有人走丟了，還是有人喝了自來水龍頭里的水拉肚子了，我想起在接機登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大家把手表從東京時間撥成北京時間，告誡大家不要喝自來水龍頭的水，因為我那時候剛知道在日本水龍頭的水就是飲用水，我覺得難以啟齒作解釋，只能向往上海也會有這一天。

大客車沿著虹口區的舊街道穿行時，道邊有人在涮馬桶，車上的學生新奇地拍照，道邊有幾個蹣跚老人對著風馳電掣的車隊微笑地招手，學生們也欣奇地拍照。日語翻譯告訴我說他們沒見過涮馬桶，又告訴我說他們很想下車和那些老人說說話，因為他們中有的人知道上海曾經遭受過日本軍的進攻，上海的閘北曾經被日軍的飛機炸成一片廢墟，平民血肉橫飛，他們覺得這個年紀的老人一定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一定不會忘記那個慘景，但是現在卻微笑著向肆虐者的同胞后代釋放出這樣的善意，他們真的很感動。

我真的也很震驚，我以為他們這些戰后的新一代人不會知道1931年到1945年那段歷史和自己父輩的刺刀和大皮靴，但是他們很清楚也很明白，他們的這番話蘊含著替父輩的罪行深深的悔罪和歉意。事后我從簡報中看到這一批訪問者去南京，在這個曾經被日軍屠城的地方后有人放聲大哭的報道，有人說“沒有想到在曾發生過大屠殺的地方受到親人般的接待”，因此更加“深感內疚”，主動舉行“日中不再戰”的宣誓。我也深深地感受到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的良知是蘊藏在心里的。因為我們沒有一次提到那場侵略戰爭，但是歷史的烙印會煎烤幾代人。我也由衷地感到鄧小平語重心長地關注中日關系的意義所在。

如今，我們也有了和當年茨城青年一樣的心情

1984年10月1日，天安門廣場舉行了盛大的國慶典禮和閱兵式，3000日本青年在觀禮臺上目睹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姿和現代裝備，我坐在電視機前努力尋找曾經接待過的那群學生，自知徒勞但還是想看到他們觀禮的神情。我內心有一種痛快的炫耀感，覺得正是他們的父輩才使我們國家會有這樣威武的軍姿。而威武的軍姿正是不再讓他們重復父輩之轍，才會有一個發展的環境和有一個和平的世界。

10月7日，打著H24團旗的日本茨城縣政府青年代表團從武漢飛來上海，按照任務單，這次由我一人陪同這個15人的從茨城縣各級政府中推選出來的青年官員們。團長叫綿拔剛，是茨城縣政府總務課長，成員都是各級政府中負責市民生活、人事、保健、教育、都市設施、消防、農林等職能的干部。雖然語言交流很麻煩，但是我很快就從他們那里獲悉，1985年在茨城縣筑波市要舉辦一個世界博覽會，我第一次聽到世博會這個名詞，我從他們臉上看到了一種榮耀和自豪，在斷斷續續的交談中，我感覺到這是一個和經濟發展緊密關聯的博覽，是一種國力顯示的表演，我把他們贈送的博覽會徽章佩在胸前，沿途一直細細地品味其中的含義。1984年是我國改革開放初期，各種經濟建設的新元素新名詞，極大地吸引著我們這一代當時還年輕的人，我從這一群日本大青年的身上，看到這個也是東方民族的國家一種圖強圖勝的生氣。記得就是在那次大聯歡活動上，我們聽到了“一衣帶水”的昵稱，相鄰的那樣近，發展得卻那樣不平衡，這對我們這一代人是一種帶著呼嘯的鞭策，要把中國建設好。乃至我認認真真地看了當時的一部大型紀錄片《他山之石》，詳詳細細地讀了鄧小平訪問日本的通訊報道，領會“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的真諦。1993年，我到浦東檢察院工作，投入到這片熱土中，特別是2010年世博會申辦成功，才進一步感受到茨城縣日本青年那神采飛揚的心情。2010世博會是展示世界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發展成就、探索解決人類面臨問題的主要方法、促進參展國家間政治、經濟、科技和文化的交流合作、促進舉辦國家和城市的社會和經濟發展、傳播和普及科技文化知識的勢力展演，如今，我們也有了和當年茨城縣日本青年一樣的心情。

寓友好于交流之中，聯歡活動十分富有人情味

按照胡耀邦提出的“友好本身就是最大的政治”，聯歡活動采取“寓友好于交流之中”，搞得“輕松、愉快、活潑、多樣”。徹底改變了以往對外宣傳中空洞生硬的政治說教和強加于人的做法，十分富有人情味。采取了豐富多彩的青年喜歡的活動形式，充分表現中國青年熱情、好客、奮發上進的精神。上海青年人的激情和天賦，在整個接待日本青年的過程中充分展現，在上海萬體館舉行的歡迎會上，歌的浪潮花的海洋，使不少日本青年激動得熱淚盈眶。舊上海就熱鬧非凡的大世界，在那個年代成為上海青年宮，利用那里的各類設施舉辦的各種聯誼活動，使日本青年流連忘返。畢竟當年上海還是舊城模樣，但是聯歡活動帶來了生機勃勃的景象。事后獲知，日方200多個代表團，每個團分別參觀一個工廠、一個農村和一個學校，僅學校就有120多所。上海有88家農戶請客人去做客并吃飯。

友好聯歡從9月24日到10月8日在北京、上海、南京、杭州、西安、武漢六大城市舉行。日本39歲以下的青年人都是1945年日本投降后在美軍的占領下出生的。他們不了解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而受到美國反華、反共思想、意識形態以及美國生活方式的影響很深。有的青年認為中國“神秘莫測”，有的人認為“中國人民生活在緊張和束縛之中，沒有個人自由”，有的人認為共產黨“不講人情”。來中國參加友好聯歡后，很多人親身體會到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發出名片后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是中國檢察官

我在那次接待中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名片，那是組委會為了方便交流為全體參加接待的青年代表印制的，名片只有單位姓名而沒有職務，但是從來沒有過發名片的體驗，我決心要“過把癮”。在聯誼活動中為全團客人送上名片后，我突然發現他們嚴肅起來，在說話的時候彎腰和鞠躬的動作越來越明顯，很巧，我和法官趙旭明相遇了，他也帶著他的團在聯誼，他告訴我說，日本青年收到他的名片后，和他握手的時候都是用雙手并帶鞠躬，因為知道他是中國法官，很驚訝法官能夠參加中日青年大聯歡，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是中國檢察官，我和趙旭明說：日本電影《追捕》中警長矢村在案發現場見到杜丘檢察官便嘟囔：議員出了事，檢察官也到場了……日本的法官和檢察官地位非同一般啊，怪不得，怪不得。

我油然對我的職責產生敬意，我能夠以一名檢察官的身份參與到國家這樣大的外事活動中，能得到一群來自比我們發達國家的青年人的恭敬，這不是我個人的魅力，是一個正在蘇醒并發力的國家的威嚴。

在“文革”動亂中，檢察機關被砸爛被撤銷，國家在世人面前喪失了法制形象，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做出了重建檢察機關的決定，使國家重現法制尊嚴，我正是以這樣一種新形象在這樣一場特殊的外交活動中來讓友鄰感受國家法制建設的進程，又有了一種別樣的感受。

這次大規模的群眾友好聯歡活動，直接參加活動的青年有近一百萬人。上海有幾十萬青年自發地甚至夜間十一點鐘還在街頭歡迎日本青年。在聯歡期間，每天圍坐在電視機前觀看這次聯歡活動實況的青年估計有上億人。在1984年對外開放的初期，有這么多青年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初步懂得了如何同外國朋友交往，如何主動做友好工作，改變了過去看到外國人或者回避或者圍觀看熱鬧的情況，這是有重要意義的。一大批青年干部更是受到了鍛煉，增長了對外活動的才干。

這一定會成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

翻開已經泛黃的當年參加接待的上海青年名單，韓正、殷一璀、王仲偉這些當時的年輕人，如今已經成長為上海市的主要黨政負責干部，被接待的日方青年中有不少也已經進入日本政界或成為企業家，多年播種下的友誼種子在今天的中日關系發展上已經生根開花結果，發揮著巨大的主流作用。

由于組織和思想工作嚴密細致，大家認真負責，3000名日本客人在全程沒有一個人發生意外傷害，汽車隊伍沒有發生交通事故。9000多件（次）行李在接運過程中沒有發生差錯。客人不慎丟失的50件物品被迅速找回，甚至在天安門廣場國慶焰火聯歡晚會上失落的4臺照相機，也全部找回并交還原主。

H24團茨城縣瓜連町政府總務科主任平松嗣雄在回國后，給我寫了一封信：

今天是跟張先生中日青年友好交流以來的大約3個月后了。現在過得還好嗎？我去上海的時候受到隆重的歡迎也得到了很多的關照，這一定會成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這樣隆重的歡迎我感覺也只有中國人才能做得到。真的非常感謝！

這次參觀到的上海的市區無論哪里都很好。上海體育館的歡迎大會、上海展覽館廣場的野外派對、家具工廠的參觀、梅隴人民公社、上海青年宮都給我們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海是一個港口城市、是一個時尚的城市也是一個有躍動感的城市，真令人有再來看一次的想法。看到日本的電視、電影里播放以上海都市為舞臺的電視劇或者新聞的時候就會勾起我去上海時的那段回憶。

現在我正在整理從中國政府那里得到的禮物、雜志和照片。我會寄送家鄉的白鳥照片以及土特產給你，請收下吧。日本現在是冬季，北方現在的積雪十分的厚。雖然我住的地方幾乎不下雪，但是寒冷的天氣也依然每天在持續著。我想上海應該沒有日本那么冷，但是也請注意身體，在工作中和家庭生活中都請加油。

上海市工藝品展覽會上買下的屏風已經到達橫濱港了。為了買這個屏風給張先生添了很多的麻煩。幸好已經平安地到達了日本，所以請您放心，也真的十分感謝。

我想這封信到達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新的一年了。祝愿1985年對于張先生以及全家來說是順利的一年！

敬禮！

24年過去了，祝愿中日友好的紐帶為今后的亞洲和世界和平代代傳承。■

編輯：曹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