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還買了

還是暑假的時候，帶沈小妹逛季風書店，挑了幾本書。營業員大姐認出我是老板的朋友，客氣地夸沈小妹長得漂亮（具體的話不記得了，但至少是說她長得像我）。正待掏錢付款，說時遲，那時快，沈小妹童言無忌地往收銀臺上擺了一句閑話：“書名我都記下了，回家上網去買吧。”

買到第28次可以收購卓越或當當

也不知何時起，書店里的書被分成fiction和non fiction兩類，書店也被分成實體和網絡兩種。我個人比較喜歡前者，在網上，起碼不會有營業員夸我女兒。不過，網絡書店搞垮實體書店（就像靈魂搞垮了肉體）最致命的一招，還不是便宜，而是一項自“泰羅制”以來最惡毒的商業發明：“買那本書的人，通常也買這本書。”

以近日掛在亞馬遜首頁上的暢銷書Nixonland: The Rise of a President and the Fracturing of America為例，此書從1965年8月洛杉磯的六天暴亂寫起，一路寫了其后七八年間的美國，包括馬丁·路德·金和肯尼迪的被刺以及反越戰浪潮，最后落在尼克松當選總統，亂世出英雄——不錯吧？買了。

但是且慢，網頁當眼處有大字提示，買了這本書的顧客，還買了別的一些書。哦？真的嗎？那就看看吧。于是，就一口氣看到了關于林肯，關于1829-1877的內戰，關于丘吉爾、甘地和丘吉爾以及希特勒和納粹，二次大戰，關于肯尼迪，華沙和古巴，從黑手黨到白宮內幕，從布什家族到拉姆斯菲爾德，從麥凱恩到石油陰謀以及中東問題，1919-1950年的民權運動，反恐戰爭內幕，1948年第一次阿以戰爭，甚至包括全國橄欖球聯合會在1958年的誕生以及新好萊塢的誕生，從1960年奧運會到《為什么我們要這樣開車？》，卡通如何改變美國，美國人應該如何寫小說，從百萬富翁的全球最貴葡萄酒到以講述上世紀六十年代紐約麥迪遜大街上廣告人故事的電視連續劇Mad Men（DVD，2007年第一季）……

粗略算算，這個冤大頭因為要用24.75美元的打折價買一本原價37.5美元的書，最后總共買了一百本，花了1799美元——不過這還沒完，這些被鏈接到的書各自還有鏈接，每本又多出二十頁，每頁五本，其中每一本又再度衍生出另外二十本……我數學差，但直覺這種“超鏈接購買”行為只要連續發生到第二十八次，該顧客花的錢，應該可以把亞馬遜給買下來了，至少，全面收購“當當”或“卓越”，我看已經足夠。

就這樣買來一個過度消費的社會

“買了……還買了”的厲害，可見《本文作者為國寶級白目》（馮光遠著），“白目”是臺語，類似傻B。堪稱華語圈cuso寫作第一人的馮光遠說：“網路書店聰明的地方就在此，他們知道許多文化人通常沒有數字觀念，可是又喜歡買齊作品，于是設下‘買那本書的人，通常也買這本書’的陷阱，如果兩本一起買，折扣更多……這種慫恿你買一堆其實不太需要的商品的商業發明，要是哪天各行各業都學上了，我們的社會成了一個過度消費的社會，那不知道會有多浪費。想象你上餐廳用餐，侍者遞上一份應該是電腦整理過的菜單。‘我要一個京醬肉絲，一個豆瓣黃魚。’‘先生，您要不要試一試我們的水煮牛肉，點京醬肉絲跟豆瓣黃魚的客人，通常也點水煮牛肉。’‘也好，試試看。’‘您要不要點一客干煸四季豆，點上面幾道菜的客人，他們點青菜的時候，通常點的是干煸四季豆。’‘聽起來不錯，那就干煸四季豆。’顯然，這是一家川味餐廳，你吃的，正是口味相同的客人在不同時間相同的選擇，還好這只是一家川味餐廳，點太多，吃剩的打包帶回家就是了，不會出太大的問題。會出問題的，通常都沒有辦法打包帶回家。另外，要是哪天‘買那本書的人，通常也買這本書’的概念，一些奇怪的圈子如黑道也模仿應用，那才真的不敢想象。‘老大，待會搶超商的時候，誰把風？’‘小猴把風，我們兩個進去搶。’‘搶完要去打電動嗎？’‘什么打電動，你知不知道，搶完超商的搶匪，通常都順道再搶一家加油站。’‘老大你真有學問，那我倒想請教你，干我們這行的，通常還可以干什么？’‘根據統計，干我們這一行的，通常也可以干縣市議員或者立法委員。’‘什么？他們也是強盜？’‘廢話，你都不看新聞的啊？’……”

買不來親見季風書店老板的實體

紅杏不出墻，堅決拽出來。當然，你在“季風”排隊付款時，可以看到“買這本也買了那本”者的“實體”（通常是背部），卻看不到他們買的是哪本書，當然更不關心——除非你面對著的是寶爺的實體。寶爺之“實體”雖素有“高玉寶”的美譽（即高大威猛，玉樹臨風之寶爺），但環顧其“實體書店”，在“買了……還買了”之淫威下所能負隅頑抗者，唯“值得關注的”五字。寶爺呷著上海灘最超值的“季風咖啡”，浮想聯翩：要不要把這幾個字擴展為“關注了這本書的人，通常也關注那本書”呢？或者，“逛了這家季風書店的，還逛了那家季風書店?” 要不，“買了這本書的人，通常會喝一杯季風咖啡？”

這時，寶爺收到一個段子，發信人毛尖：“金庸對自己十四部武俠小說的概括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J.K.羅琳女士深受啟發，遂將自己的七本書之書名，也制成一聯，曰‘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不是“寫了這本書的人，還寫了那本書”么？寶爺深受啟發，決定從我做起。當下就把自己的兩本書名串聯，竟得“別愛”二字，乃發一聲長嘆：“罷了!莫非我只有‘開了這家季風書店的人，還開了那家季風書店’的命？”

（摘自《東方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