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星期,至少接到三四次新聞發布會的通知電話。通常,我不會去。原因很簡單:第一我不愛跑會;第二我去了也不能給他們發稿子,浪費一個名額不好;第三,我要在電話里問清楚,有沒有車馬費,如果有,對不起,別請我,拿了車馬費也發不了稿子,還是把它送給能發稿子的媒體吧。
我這個想法大概是20年前做記者時形成的,現在早就改變了。記者很大程度上是靠車馬費活著的。一張辦得很爛的報紙,一本辦的很糟糕的雜志,記者不是靠這個活著,還能靠什么活著?
信封里有200塊
車馬費,又叫紅包,好處費,是一種灰色交易。現如今已經成了媒體的潛規則、錢規則。我剛進入媒體的時候,在一家報紙工作,曾經聽到一個部門領導在打電話,對方是我國著名歌星,80年代走紅,上過春節晚會,還出過事,曾經銷聲匿跡過,后來又復出。這個領導說得很直接,給一萬塊錢,寫一整版,5000塊錢,半個版面。后來,真的就寫了一整版。
我大概也是在這個時期第一次拿到紅包。當時是一家大報的朋友帶我參加一個新聞發布會,吃好喝好之后還發了一個手提袋,里面有些資料、唱片什么的。回到家里,把資料唱片拿出來,聽了之后覺得沒啥可寫的,就扔到了一邊。沒幾天,人家公司的人就電話打過來,問什么時候發稿子,我說沒價值,發不了。過了一天,那個大報的朋友打電話給我,勸我把稿子發掉,我不明白,這篇稿子有這么重要么?非追著我發稿,我實在不明白。
過了好幾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個手提袋里面還有一個信封,打開一看,有200塊錢,這時我才恍然大悟,為什么人家死乞白咧地追著我要發稿子。這200塊錢我放在抽屜里一直不敢花掉,因為說不定他們會打電話把錢要回去。
拿到紅包就像做賊一樣
這件事讓我感到很煩,從此就覺得拿到紅包后就像做了賊一樣,與其說為了這一兩百塊錢貪點小便宜,然后,整天被人追著發稿子心里難受,不如一開始就別碰。雖然,如果我堅持參加各種新聞發布會,這種灰色收入要比我在三聯拿的工資還要高,有時候,搞發布會的公司直裁了當地說,來吧,發不發稿無所謂,這樣的企宣,老板應該解雇他。
我曾經對記者講,如果你無法避免必須拿到紅包的話,你就當幫人家進行一次資金流通,不要感到內疚,如果實在不踏實,就把錢給人家還回去,別在稿子上做文章。
常有新聞發布會騷擾電話,我就告訴對方:“你肯定沒看過我們雜志,你看看哪個欄目可以給你們發通稿的?把我們當成娛記了吧?就你還做公關呢?”類似三聯這樣的媒體現在有很多,在這類媒體工作的記者收入的確會比報紙記者少很多,但是心里踏實。
紅包下的眾生相
前幾天,有個朋友從外地來北京,給某著名歌星搞了一次新聞發布會,后來,跟這朋友聊天,他對我講述了媒體記者拿紅包現象:
——說某電視臺記者參加新聞發布會,先是攝像來,領一份錢走了,之后是編導,領了一份錢走了,再之后是記者,領了一份錢走了,最后是攝像、記者和編導再簽一次到,再領一份錢。
——謝,某記者參加新聞發布會,到了之后把名片遞上去,主辦方說,邀請名單里沒有你,所以就意味著沒有車馬費。這時,該記者立刻拿出另一張名片,主辦單位說,還沒有,于是記者又拿出一張名片,主辦方說。也沒有……
——還有個某雜志記者,新聞發布會去晚了,就找到主辦方負責人,說紅包怎么不給我。負責人說,現在藝人正在采訪,我先在里面接待一下,等完事后給你。幾分鐘后,該記者推門進去,說話聲音很大:“紅包怎么還不給我?”負責人趕緊把她拉到門外,小聲說,采訪完了就給你,稍等。沒一會兒,該記者又推門進去,大聲說:“怎么還不給我?”負責人又只好把她勸出來,如此反復三次。
——某電影新聞發布會,一名沒有受邀請的記者聞訊前往,試圖得到紅包,主辦方說,您的名字沒有受邀之列,所以沒有。該記者大怒:“怎么可以這樣?這涉及到我的尊嚴問題。”您還有尊嚴么?
——臺灣某歌星在上海開新聞發布會,結果某報社去了兩坨記者。在發布會領紅包處不期而遇,于是兩人怒目而視,其中一個說:“誰讓你來的?”另一個說:“誰讓你采的?”兩個人便在現場舌劍唇槍地罵了起來。很明顯,這家報紙只有一個紅包的名額,卻來了兩坨記者,只好現場PK。
連一把鑰匙鏈都不能收
在我剛剛進入傳媒的時候,看過胡舒立寫的一本書《美國報海見聞錄》,里面有段話讓我印象很深,就是美國記者在采訪的時候,連一把鑰匙鏈都不能收,因為如果這樣,被老板知道了,或是被同事知道了,會被鄙視的。在中國,就算是我們可以把榮譽感的標準降低到跟采訪對象吃飯喝咖啡,也不能杜絕紅包現象。
這個行業就是這樣,到處都是這樣的錢規則,于是我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紅包記者”、“紅包新聞”。中國媒體的新聞本來做得就夠慘的了,空間本來就已經夠小的了,再充斥一些“紅包新聞”,這報紙還能看么?
區區幾百塊錢,重重地壓在記者的身上,叫記者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