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早就告誡過我們:“多研究問題,少談些主義”。但問題并不在于問題或主義本身。而是在于,面對形形色色的主義,我們是否有提出“問題”的自由和能力?還好,“民粹主義”的戶籍,大概不在那“偉、光、正”派出所里,我們盡可一數(shù)它門前的是是非非。
啥是民粹主義?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研究員吳稼祥從“人民”的概念入手作答。
問:你們不是標榜要“為人民服務”嗎,怎么這個態(tài)度?
答:是啊,我是為“人民”服務。請問你是人民嗎?
問:我不是人民,但我是人民中的一員。
答:你是人民中的一員?怎么證明你是人民中的一員?
問:……(語塞)
答:如果你無法證明你是人民中的一員,那你能代表人民也行,你能代表中國人民嗎?
問:……(語塞)
答:你既不能代表人民,也不能證明你是人民中的一員,我能接待你就不錯了。我可是只為“人民”服務的啊。
問:……(徹底語塞)
吳稼祥:在人民政府機關的墻上,高懸著“為人民服務”的鮮紅匾牌,匾牌下的一個窗口前,一位前來辦事卻被怠慢的“主人”,與一位在窗口里很不耐煩、臉色難看的“公仆”之間發(fā)生了上面這番對話。為人民服務,結果變成了為無人服務。
過去農民用簸箕顛簸稻谷,在開始顛簸之前,他并不知道哪些是該留下的好稻,哪些是該揚棄的癟稻。每顛簸一次,好稻就退后一點,癟稻就推前一些。民粹主義從整個簸箕的居民中,顛簸掉所謂的少數(shù)集團,剩下來的就是它要代表的“人民”。
解釋完“民粹主義”的基本意思之后,吳稼祥說,“民粹一咳嗽,大眾就發(fā)燒。”他一口氣歷數(shù)了四種典型癥狀。
吳稼祥:在改革開放30周年之際,輿論氛圍似乎感染了某種病毒,出現(xiàn)了某種類似流感的癥狀。“病毒”的名字叫“社會不公”,“流感”的名字叫“民粹主義”。典型癥狀如下:
發(fā)燒。加拿大民粹主義者阿爾哈特把“社會信用”運動當作“十字軍運動”來發(fā)動。民粹主義在當代西班牙和意大利等地演變?yōu)榉贌A人商店,則已經是瘋狂的恐怖活動了。
恐高。在道德化的民粹分子看來,高的東西都不道德,道德只和自己在一起。道德有時像金砂,沉在底層;有時像空氣,越高越稀薄。
自戀。“到人民中間去!”表面看是朝圣,實際上是把人民當作群氓,自己才是政治圣徒。薛涌自我標榜說,他的博客訪問量達到1300萬時,他就是那1300萬網民的肚臍眼。
好斗。中國感染了民粹主義病毒的網民是“網絡紅衛(wèi)兵”,見到不同意見,就辱罵,恐嚇,甚至騷擾,有的還登門圍攻。
市場經濟越不發(fā)達,民主政治越不完善的國家,民粹主義越可能不是春藥,而是炸藥,炸藥一旦爆炸,不是炸出暴君,就是炸出暴亂。
這火藥味十足的文章引來無數(shù)板磚。“云淡水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在關鍵“字眼”上做文章。
云淡水暖:一個“精英”對“民”,對“大眾”如此不屑,蔑為“流感”、“咳嗽”、“發(fā)燒”,可見吳稼祥其情之不忿。“民”們話“多”起來了,聲音有點刺耳了,“粹”起來了,而“大眾”們也在“粹”中“發(fā)燒”了。這里,草民感覺到了“精英”們也有其“粹”,就是自我良好的感覺。因此,要由他們說了就算,別人說了就算“粹”。那不妨把精英們的思維、話語也稱為“粹”,或者叫做“精粹”,好聽,高雅,有格調。
“云淡水暖”的靶子是吳稼祥標題的主語——“民粹”、“大眾”,下面這位無名氏老兄則心有靈犀地對準了吳文標題的謂語——“咳嗽”、“發(fā)燒”。
無名氏:電視里這兩年滿眼是滿清長袍馬褂好不威風,可孫中山咳嗽出個三民主義的“平均地權”,把個好端端的滿清王朝給“咳嗽”得分崩離析。
毛澤東率領著一幫“窮鬼”們打土豪分田地“發(fā)燒”,燒了個秋收起義,三灣改編,還燒了個工農武裝起來的軍隊,一直燒到天安門升起了五星紅旗,燒出了“五四憲法”。
在吳稼祥先生的啟發(fā)下,我們要努力做到兩點,一是我不“咳嗽”,二是民粹主義們“咳嗽”,我不“發(fā)燒”。實在該“發(fā)燒”也要等到吳精英“咳嗽”了你們再“發(fā)燒”。
“月落如煙”指出了吳稼祥分析中的另一個破綻,頗有眼光。
月落如煙:吳稼祥并沒有分清“大眾”與“憤青”的區(qū)別。發(fā)燒、恐高、自戀、好斗,其實都是屬于極端一派的憤青舉動。
社會的不公,人所共見,人所共憤,怎么能說大家反對特權階層就是因為嫉妒?孔子也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這算不算民粹主義?
實際上,早在十幾年前,作為文學研究者,錢理群就對民粹主義進行了不錯的反思。
錢理群:屠格涅夫的《處女地》寫到了俄國“到民間去”的民粹主義知識分子的思考和選擇。這批俄國貴族“懷著幾分空想,幾分懺悔,幾分利他主義的神圣感,渴望著和‘人民’打成一片,做一個‘簡單化’的人”。一個貴族婦女甚至說,“做個洗鍋子、拔雞毛的邋遢姑娘”,“也許就會拯救祖國了”。
但他們卻陷入了深刻矛盾中:“我就像一個壞演員,扮著自己不擅長的角色,是非心和懷疑都不中用了,連那種挖苦我自己的、可憐的幽默感都不中用了”,“啊,我在那些時候,多么詛咒我的神經質、敏感、感受性強、喜歡挑剔,這一切都是我的那個貴族父親留給我的遺產!他有什么權力把我送到這個世界上來?生出一個美學家,又扔他到污泥里面!”
就像當年堂吉訶德所遭遇的那樣,首先出賣他們的,就是那些老百姓。他們去演講,農民不但不聽,反而將他們捆綁起來送交官府,帶頭人竟是被他們看作是“俄國老百姓的化身”的農民。
在追問我在文革期間屈服于“群眾專政”的原因時,我找到了民粹主義思想對我的影響。我的結論是:民粹主義的路是走不通的,而且是應該拋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