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靜玉坐車駛出了楊忠義的別墅,不到十分鐘就到了XX國際酒店,晚上七點時的酒店已是燈火通明,流光溢彩,門前的噴泉在音樂指揮下時急時緩地有節奏的跳躍著……這情景稍縱即逝,前幾天還在三樓上吃飯……
車還在急駛,路邊的景物向后飛馳。于靜玉此刻內心一片冰涼,她清楚,自己曾經努力和耗盡一生幸福所追求的那種生活:富裕、美好,優雅……也像這座XX國際酒店一樣,從生活中、從希望中永遠逝去了。
她放松地靠著座位靠背,車還在輝煌的燈火中急馳,與她內心的黑暗和茫然形成強烈對照。兩行冰冷的淚水刺激著面部,嘴角邊有咸味,一切都遠逝了:這是自己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和廣東告別,在過去的十五年時間里,有自己全部的青春和幸福,滿載著希望而來,承載著中年的失落、辛酸、波折歸去,歸去。
四十歲的女人,打工已經太老了,然而不工作等著進入老年期似乎又太年輕!這個年紀對女人來說,是一個十分尷尬的年齡,小孩的教育費、各種保險費……要繼續發生,考驗著自己今后能不能輕松地面對。手上的存款在物價飛漲中正在迅速貶值;投到股市的錢在暴漲暴跌中風雨飄搖,先前的盈利被幾次暴跌轉為虧損;分居多年的婚姻,讓外表優雅、淡定的她,無法從內心取得真正的從容。
晚上九點,于靜玉順利的上了火車,找到了自己的臥鋪,安頓好所有行李,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像開閘的洪水一瀉千里。對面的乘客一臉茫然地望著她。拿出手機給楊忠義打電話,不通,再次撥通,卻是對方設置的留言,也許他此刻不想接電話。但她還是感到這個矮個子男人,有力的擁抱和深情的吻,似乎來得突然而又在情理之中,他那時的喃喃低語不管是否真心,都在于靜玉的心里激起強烈的波瀾。
中年,這就是中年,充滿著變數的中年。楊忠義暗示了他的觀點:要求于靜玉成為他的情人,他重視自己的事業,擺正自己的家庭,但同樣也想擁有于靜玉這種精明、成熟、氣質高雅的知識女性。他的成功,可以使他隨心所欲地占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從而使得事業錦上添花。
于靜玉用智慧和冷靜,讓她和楊忠義在十來天單獨相處中,只能讓對方體會到一種感覺,一種若即若離的朦朧之情,這也是男女關系之間的最高境界——“精神戀愛”,能讓對方欲進不能,欲罷不忍,霧中看花更有魅力。一個太喜歡“獻身”的女人,總會成為生活的犧牲品。本來三天就要走,但總被楊忠義以種種理由留下這么多天。
當然楊忠義也有自己的想法:一個優秀的男人,不應該把自己朋友的老婆變成自己的情人,因為他覺得,自己應是一個君子。在理性和感性中,他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欲望,但他看到于靜玉就能感受到一種激情,一種自己目前十分需要的東西。
于靜玉走時最后一刻,楊忠義還是沒有控制好自己特別的情感:當他緊緊擁抱住她時,感到一種十分珍貴的東西,就要從自己手中永遠失去。于靜玉的體內散發出陣陣淡香,讓他有昏厥的感覺,一種強烈沖動被他堅強的遏止住了。
在這些天里,雙方都有一種更深層,更需要固守的道德和責任,堅持著最后防線,在朋友和情人的夾層里能維持多久多遠,直接考驗著兩人的意志,這也是于靜玉選擇盡快離開的主要原因。
剎那間,于靜玉情不自禁地想:楊忠義對自己的愛慕之情,之所以能勇敢地表露出來,一定是緣于他成功的底氣。嘆世事無常,幾年前,楊忠義對自己只有“色心”,絕不會有“色膽”。而現在,因為老公史盟的失敗,也讓她身價直線下落,讓原本弱勢的楊忠義在她面前顯赫起來,她反而要對他敬畏三分。
(二)
于靜玉是在五年前的春節第一次接觸到楊忠義的,那時他正和老公史盟一起替一家內地老板打工,不同的是楊忠義有少量的股份,而史盟則是拿工資的職員。楊忠義是一個有頭腦的男人,當兵出身,沒有多少文化,長相也很“抱歉”,身材也不高大威猛,除了嗓子大會引人注意外,沒有任何理由讓于靜玉之流的女性記住他。以致他請于靜玉和老公吃過幾次飯,她還是記不清他的長相,只有一個瘦小男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動。相反,于靜玉的嫵媚、優雅和史盟的優秀和斯文,這一對天生的知識分子型夫妻,倒讓楊忠義記憶猶新。
當然,若干年后,這一對大學同學,十分般配的夫妻,竟然對立到了分手的邊緣,給楊忠義留下一串懸念,也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
第一次在一起吃飯時,于靜玉坐在老公身邊,同時坐在楊忠義的對面。無意間抬起頭來,看到了楊忠義用類似“貪婪”的眼光在窺視自己,也不知有多長時間。當這種眼光碰到于靜玉的眼光后,立即就轉移了。但于靜玉以一個女性特有的細膩,明確預測出楊忠義對自己肯定有許多欣賞的成分。就像欣賞別人房間里一幅畫,欣賞完后無疑只有選擇離開。
那時,楊忠義叫于靜玉嫂子,讓聽慣公司人叫于小姐的她,感覺特別粗俗,總是微笑一下不作應答。當時,楊忠義是個怎么也不會讓女性對他有特殊好感的“劣質”、“三無”男人——無錢、無長相、無學歷。
(三)
于靜玉和史盟兩人一見鐘情。史盟高于靜玉一屆,一天黃昏,于靜玉想一個人去操場上散步,剛走到拐彎處,就被穿著一身球衣抱著籃球的史盟撞得人仰馬翻,在于靜玉驚恐之余,被史盟有力的雙臂拉起來的那一刻,她反而有一種幸福的情愫在全身蔓延,后來她又不自覺地去了操場幾次,幾次都在希望之中遇到了史盟,而且每次兩人都會心有靈犀地朝對方笑,到最后兩人確定戀愛關系后,史盟拉著于靜玉的手,在月光皎潔的操場上散步時,史盟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概就是為我倆寫的。”
幾年的大學時光,很快就消失在人生的旅程里。于靜玉被分配到一家地方上的國營造紙廠。她屬于那種不太會在紛繁的人際關系里周旋的人,性格要強,又不內斂,時常仗著自己的實力而不顧他人的感受。在這個有著三十年歷史的老廠里,很快成了元老們指責的對象。在一次加工資遇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后,一氣之下辦了“停薪留職”手續,南下深圳了。
于靜玉南下的成功,直接影響到了在內地教書的史盟,他也耐不住寂寞,辭職南下了。但南方的機遇更青睞女性,史盟就沒有于靜玉那樣的好運氣,找過許多香港廠,都因高不成低不就而飄忽不定,最后穩定在這家民營廠里并遇到了楊忠義。
楊忠義屬于比較強勢的性格,而史盟為人又比較低調,沒有多少闖勁,所以兩人性格上的互補,也使兩人成為了好朋友。
(四)
楊忠義來自四川農村,高中沒畢業就參軍了。他在部隊上是工程兵,在高原上修了幾年鐵路,在付出青春的同時,也造就了他的堅強和智慧,還贏得了一個讓他日后成功的重要朋友!這種“資源”的取得并非偶然。楊忠義為人熱情、豪爽、樂于助人,在連隊里是出了名的熱心人。當時同一班的李文由于不太合群,總處于弱勢,一次李文病得很厲害,得到了楊忠義的細心照顧,從此兩人結下深厚的友誼。
李文是廣東人,廣東的經濟飛速發展,讓李文成功的同時也恩惠了楊忠義,這些對當時只是出于友誼的他,是絕對想不到的。后來取得較大成功的李文,也遵守了“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的古訓。
世間最大的溫暖,莫過于在別人需要幫助時盡力地幫助別人;而在自己需要幫助時又得到真心的回報!
楊忠義三年后轉業到了地方鐵路部門,因當時屬于“三無”,只能找一個極其尋常的女人做老婆,其后一直過著平凡而平淡的日子,沒有太多的激情,更多的是生活的瑣碎和煩惱。楊忠義是一個脾氣不好的人,遇到的女人又極普通而嘴碎,她每天的嘮叨,讓楊忠義有一種說出不的煩悶,而經濟的困窘更讓他雪上加霜。有一次因為他給老家的母親多寄了十元錢,落得老婆大吵起來,一氣之下,他南下了,他發誓一定要結束現有的生活,盡最大努力和這種生活“訣別”。
楊忠義到南方后,先打普工,后來轉為跑業務后才有些積蓄,他就入股當時打工的老板。他屬于那種特別勤奮、反應敏捷、精力充沛的男人,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情感都投入到這個廠。第一年得到了一些收入,分享了因努力而成功的快感;第二年工廠的訂單多起來,他也更忙、更累,但年終分紅,按同樣的股份算,收入反而比第一年減少了很多,與此相反的是老板卻買了新車,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襲擊著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加之過年又要趕貨,老板早就帶著老婆、開著新車回老家逍遙了,把工廠撒手給了他。
這期間,楊忠義決定好好看看工廠的賬本,希望從賬本上發現一些問題,光從報表上的數據看不出任何問題,但很多重要憑證都被老板娘鎖起來了,會計拿不出來,而老板娘就是工廠的會計主管!
這個年楊忠義過得十分郁悶,相當于自己出錢在替老板打工,如果不盡快退步抽身,其結果只能是浪費時間!自己也隨時可能被人代替出局。好在史盟為人隨和,對楊忠義特別尊重,更重要的是二人當時都失意,因而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也是這種感覺讓兩個原本應該對立的人相反心靈靠得更近。
那個春節,史盟的老婆于靜玉來了,三個人一起過了一個簡單的春節。楊忠義第一眼看到于靜玉時,突然被巨大的自卑包圍著,感到史盟比自己占著很大優勢——有這樣一個好老婆,人生即便事業不成功也不算失敗……在他請史盟兩夫妻吃飯時,眼睛不自覺地就瞟到于靜玉的臉上:淺淺的笑靨、象牙般光潔的皮膚、水靈的秋波、典雅的氣質……都讓楊忠義有一種淡淡而無奈的酸楚,就像別人院子的花只能隔墻欣賞和向往一樣。當然他也絕對沒有想到去擁有,因為自己和于靜玉此時決不在人生的同一平臺上!
又過了一年時間,工廠的訂單因為“非典”而減少了很多,老板說自己虧損連工資給的也很少,更不要說利潤的分紅了。楊忠義乘機提出退股,當然他也莫名其妙地跟著虧損一部分,盡管此時他極為惱火,但也只能吃啞巴虧,就像面對急跌的股市,及時抽出資金將是最明智的選擇!就在同時,史盟也因為老板的虧損而被裁員。
兩人分手很匆忙,史盟決定到深圳去投資,因為有于靜玉不菲的收入,此時他要比楊忠義瀟灑和自信得多;楊忠義則拿著一點資金失意加失望地去找自己的戰友李文,再尋找出路。兩人匆匆擁抱后就朝著各自的目標分手了。
(五)
楊忠義來到李文的府第時,才發現原來這個社會已發生了徹底的改變。李文幾年前就下海做生意了,憑自己的精明和有利的社會關系,已取得了相當可觀的經濟效益。
李文的第一筆訂單,是靠關系才接到的與廣州地鐵相關的一個小工程,隨著工程的進展和人際關系的拓寬、加上李文的靈活與精明,財富演繹出神話般的傳奇!現在,他的生意滲透到了社會的各個領域,因而手上擁有大量資訊、大量訂單,李文現在已是一個運籌帷幄的大老板了。
李文聽了楊忠義的經歷后,當即給了他機會和資金,這時他手上有一批電子產品訂單,急需要一個合伙人;其實楊忠義手上的那點資金算不了什么,關鍵就是需要他這個人!當然李文還是認真地接受了楊忠義的資金,他覺得這是給楊忠義一種極大的尊重和鼓勵,真正需要的是像楊忠義這樣可靠和貼心的人來替自己管理企業。
選好地址和廠房后,楊忠義就是這家廠的廠長了,而李文則是幕后老板。這家廠在李文的蔭庇,楊忠義的努力下,像雨后春筍般地成長起來,利潤與日俱增。楊忠義的身價也隨之增高:三年后作為成功人士的標志:房子和小汽車都擁有了,當然忙碌也伴隨著他的人生進程,他全部精力和情感都被工作占領,除了吃飯和睡覺,極少有休息的機會。
當付出和所得成正比時,也就是人生的成功時!
楊忠義在財富上占優勢后,因自豪而產生的自信和成就感并沒有讓他由衷的滿足,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的孤獨感反而油然而生。看著別人都成雙成對的出入各種場合,心里不時涌出羨慕之情!他決定讓老婆來同住,倆人也能好好的培養感情。兩人一起生活后,楊忠義看自己的老婆怎么都不順眼:她的生活習慣、打扮檔次都停留在舊時期,再好的衣服穿到她身上,也體現不出價值。好在她現在對他小心翼翼,尊重有加。但楊忠義始終覺得平淡,過分的平淡對人是一種摧殘!由此產生種種幻想,總覺得生活缺少滋味。
楊忠義注意到周圍的女性,幾乎都沒適合自己的。因而,生活的激情便降低下來。
楊忠義對老婆越來越冷淡,時常不回家吃飯。老婆覺得太無聊,加之小孩子要回家鄉上重點高中,她提出回家。老婆走后,楊忠義反而感到清爽和清靜。一天晚上,百無聊賴地隨手拿起書房一本舊書翻了幾頁,一張相片掉到地上,他一看到于靜玉那張漂亮的臉,就眼睛一亮,記憶的時空打開了,好像時間的隧道很長,自己差不多都忘記了:這是三個人一起過春節時,一個員工拍下來的,只洗了一張交給他,他隨手就夾在書里,都有三年多時間了,日子過得真快!
人們常常是這樣,一旦想起昔日的朋友,總要想辦法聯系,了解一下對方的生活狀態。楊忠義和史盟分手后很少聯系,自己剛開廠還聯系過史盟,得知他打算在深圳和人合伙做一種品牌收款機的代理,不知做得怎樣?手機號碼變了沒有?他很快找出史盟的手機號,撥通后便有一種驚喜!暗想:還沒變。
然而楊忠義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史盟做生意被合伙人侵吞,同時由于他的粗暴和固執,于靜玉和他分居了,關系很僵,現在彼此都不知對方身在何處。
楊忠義感慨萬千、心酸、痛楚之余,突然有另外一絲情感涌上心頭,幾乎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幸福”。這時他強烈地要見離開多年而且沒有任何消息的于靜玉……她的倩影立即飄忽在眼前:嫵媚的笑、略帶撒嬌的語氣……這樣一個精品女性現在會是什么樣呢?失落嗎?衰老了?喋喋不休像“祥林嫂”似的、還是胖成中年婦女的模樣?
巨大的疑惑在心靈上空盤旋,好奇心驅駛他當即從史盟那里要來于靜玉的手機號。撥過去時,對方拒聽,連撥二次才聽到于靜玉的聲音。她已經聽不出楊忠義的聲音了,好在她記得這個人!就是這也能使楊忠義感到一絲幸運!
楊忠義得知于靜玉現在在廣州工作,更讓他喜出望外的是,她答應到自己的工廠來看看。
此時的楊忠義,還是覺得這對夫妻的分手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自己有義務從中調解他們,讓他們破鏡重圓,因為如此般配的一對夫妻,分手是對一種美好事物的破壞!他更心痛這些年來于靜玉一直孤獨地過著,沒有人關心,也不知過得怎樣。
(六)
史盟和楊忠義匆匆一別后就到了深圳。他通過一個朋友的關系認識了曹余歡,他曾給一家大公司的中方總經理開過小車,所以現在能取得這個公司的一種產品——“收款機”(用于各大超市)在深圳的代理權,但自己的資金不足。實際上曹余歡當時手上就沒有錢,他只想“空手套白狼”。他把自己的關系強調得很高、很硬,是為了取得史盟的信任,從而獲得更大的投資。
曹余歡是一個除了吃喝玩樂,再就是開車,其它什么也不會的垃圾男人,在深圳混了這些年,和自己在家的老婆還沒有離婚,就和現在的“小蜜”生了一個五歲的私生女,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當他看到史盟后就感知自己有救了,因為控制史盟這個書生氣十足的男人易如反掌。
曹余歡先以自己的名字注冊了一家規模極小的公司,給史盟說只注冊他一個人的原因就是為了取得代理公司最大的優惠。他讓史盟管理財務,而自己跑業務。剛開始兩人都很勤力,加之市場也寬松,第一個月就有將近二萬的收入。這也似乎讓打了這么多年工的史盟看到了希望!接下來曹余歡要求再租一個更大一些的門面,史盟覺得擴大投資是必要的,因為將來業務也要發展。公司的資金不夠,曹余歡提出讓史盟先墊付,公司有了盈利立即歸還。史盟二話沒說,到銀行取出自己的存款,同時他覺得沒有必要讓于靜玉知道,害怕她女人小心眼不同意,再說自己公司一盈利馬上就歸還,也許在她還不知情時,這筆“挪用的公款”就已還到賬上了。
有一天,曹余歡興高采烈地說,深圳將來的發展是一定要轉向“稅控機”的,由于國家的強制性,所以一旦實施就相當于取得一筆特大而且利潤十分豐厚的大單,那么就要迫切再加大投入!
史盟從大學畢業后一直在一所中專學校教書,始終沒能真正走出象牙塔,后來又在兩家封閉似的工廠打工,也沒有遇到過任何狡詐和險惡,所以真誠地相信世界的美好和身邊每個人的誠信!完全沒有認真地去調查市場。其實國家意向型政策,實施起來還會有很多的曲折和坎坷,一步到位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再說要取得“稅控機”這塊“大肥肉”需要怎樣的實力?該有多少人會挖空心思、用盡手段地競爭。他連想都沒想過,便單純地相信了曹余歡的話,拿出自己在深圳的存款六萬元,裝修新租的門面。
史盟的過分愚蠢來自于風險意識太差,過分樂觀的估計了未來,從來沒有想過一旦接不到訂單將會有怎樣的結局,自己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曹余歡在這場投資的搏弈中占著不對等的優勢:賺錢自己就可以分得一半而且會更多;而虧損則由史盟全部承擔!
史盟完全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從未認真地估算自己投資的收益和風險,也從未考慮過失敗!更沒有考慮到家庭的存款是夫妻共同財產,于靜玉也有知情權和控制權。他只天真地想,很快就會收回投資,第一個月的收入就不菲,后邊只會越做越好。
曹余歡第一次試探性的陰謀非常順暢,使得他覺得史盟這個書呆子簡直就是一塊“肥肉”,自己完全可以大加利用。他接下去又提出要買一輛小汽車,因為“跑業務”沒有小車不方便而且寒酸,這對接單也有超乎尋常的影響力。那時史盟也剛學會開車,車癮很大,加之自己出門也不方便,于是又在于靜玉一點也不知情的情況下,賣掉了手中尚有些虧損的股票(當時該股僅以每股九元多出手,而后二年多的時間這只股票漲到了四十四,他就是不再投資也能享受中國經濟飛躍發展的成果),又單方面出資十四萬買車。
當時兩人分工是:曹余歡去看車、買車;而史盟則負責跑一些散單和客戶的培訓。晚上車就開回來了,史盟沉浸在購車的喜悅之中,卻看見曹余歡的購車合同頓時傻了眼:因為購車合同和車牌上都只有曹余歡一個人的名字,而付款卻是史盟!好在史盟是個修養極好的人,當著曹余歡的“小蜜”也不便說什么,搞得大家不快樂也沒有意思。第二天只有他兩人時,史盟提出更改合同,這時曹余歡說更改合同是不可能的事,等賺錢后首先還他的錢,而且也拒絕了史盟要他先寫借據的事,認為沒有必要,馬上就可以用公司的“盈利”返回,不要搞得太小氣。
曹余歡慶幸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傍上史盟這樣一個“大款”,讓他落入自己的陷阱沒商量!現在他已成為自己手中的獵物,只得任自己宰割而無能為力。他再也不會顧及史盟任何感受了,當他搬家時才告訴史盟自己已經租了一個更大的房子,租金每月五千元,因為公司有些起色,所以也要住得更高級一些,并讓自己的“大老婆”生的兒子也從農村來到深圳同住,高中也不上了,直接來自己公司里“做事”。接著又增加了“小蜜”的表妹,因為得知自己的“表姐夫”已成為“老板”,所以也從農村趕來深圳淘金,加盟在公司,現在這個公司實際上要養活六人,一切開支和生活理所當然的由公司來支付。全然不再提史盟為公司墊付的二十萬資金。而史盟此時覺得自己的大頭都去了,何苦計較這些“蠅頭小利”?只要公司賺錢,誰吃一點虧也沒有什么好計較的,做人不要太計較得失。對曹余歡的步步緊逼,史盟還是高姿態退讓著,他覺得等賺了更多錢時,曹余歡沒有理由不還自己的錢。
于靜玉來深圳看史盟,史盟什么也不說,問起公司的財務情況和出資情況,史盟一概不談,及時把話題轉向別處。盡管她覺得很不對勁,但也無能為力,當她提出要看一下公司的賬本時,被史盟粗暴地拒絕了:“你算什么人,外人,看我公司的賬本算什么。”于靜玉氣得半死,但礙于大家都住在一起,也不好說什么,再說,說什么都徒勞!
晚上于靜玉提出和史盟外出散步,走到街上于靜玉又對史盟說:“你到底投資了多少?開始我就告訴你只能作試探性的投資,千萬不能有賭明天的心理。不是我過分,而是我第一眼看姓曹的,就覺得他根本不是好人,不能因為他把家庭都賭進去。”
史盟不以為然,覺得她不過是女人心眼小,總是疑神疑鬼,就沒有好氣地說:“你總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像你說的那樣黑心爛肝,我成功后你別來找我!”
于靜玉見史盟執迷不悟,而且態度惡劣,就說:“史盟,你要失敗了,意味著我們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到時我一定會選擇分手。”
史盟回敬說:“分手就分手,這可是你說的。”
第二天,于靜玉帶著無限的失落和一肚子怨氣回到自己打工的工廠,她預感到自己命運會有一場災難,因而恐懼、焦慮、繼而失魂落魄,這種狀態使她萎靡不振,工作中頻繁出錯,人際關系也變壞,她知道自己不主動提出辭工也會遭受辭退,所以打算到深圳住段時間,便于了解更多史盟的情況。
事隔幾個月,于靜玉再返深圳史盟的公司,她的猜測和預感完全兌現了。這時曹余歡“小蜜”的家人聽說“妹夫”“發達”后蜂擁而至,“小蜜”的姐姐和姐夫也來公司“幫忙”;加上曹余歡弟弟和弟媳,人口迅速膨脹,使得本來就不景氣的公司又承擔著一大筆額外負擔,因為巨大的開支而“負增長”。而這時史盟他們再一次搬到一個租金為七千五百元的住房,比原來的出租房大了將近三分之二還人滿為患。二人的小公司已有十一人吃飯,而十個人都和曹余歡有直接的關系,每天晚上都有“革命的小酒”喝,因為現在經濟發展了,生活條件得改善一些才對,這是曹余歡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于靜玉因為看不慣這種混亂不堪的局面,回老家了,這時她覺得史盟的失敗已成定局,而且會失敗得無可救藥。要求史盟抽出資金退出,但此時史盟已無力回天,因為公司賺的錢全部只夠生活開支,而且自己出手的錢連張借據也沒有,錢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飛”走了,公司是姓曹的,小車也是曹余歡的。
史盟不想把事實真相告訴于靜玉,一是害怕她看不起自己,他已完全明白,自己投資收回的機率越來越小;二是手下有個大單完成后,可以少虧損一些,那時再抽出資金。
史盟只好勸于靜玉想開一些,生意上暫時的不利是常有的,要相信他的能力。其實送走于靜玉時,史盟感到百般無奈,他一點底氣也沒有,只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下一個“大單”上。至于說啟動“稅控機”,曹余歡已經不提了,沒戲了,只得無限的等待,但生活和公司的開支卻不能等待,每天都要真實的發生。
這天晚上,曹余歡又找來史盟商量:下“大單”的XX 公司經理要“回扣”,最少也要先支出一萬五千塊才可能接到單,要求史盟先墊出,不然根本就沒有可能做成這筆“大單”。事情剛好也巧:史盟下午就打電話給這家公司張經理,得知訂單不會給他們做了,理由是他的產品缺少一個人性化的功能。
史盟完全明白了曹余歡的用意,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必要相信他了,曹完全就是“圈錢”,根本就沒有打算做好生意,完全只想賺自己手上的錢!
史盟又打電話到上月銷售產品的幾家店鋪,得知這幾個客戶早就付款,就是說這些款項全被姓曹的私吞了,根本就不會到“公司財務”——自己手上來。
斯文的史盟默默地離開了曹余歡,因為再拖下去損失更大,打官司也沒有證據,自己本來就是文化人,對法律條款雖然不精準,但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了解;黑道——賭狠,自己更不是曹的對手。他只好選擇帶著二十萬元的虧損和三年多的辛苦永遠離開曹余歡。最后史盟提到小汽車時,曹似笑非笑地說自己先用,以后再說。
曹余歡后來用這輛小車在一個花園小區開起了“黑的”,深圳的“禁摩”給他提供了賺錢的商機。這是一個白領小區,有外出就打手機給他,他負責送接,費用比正規的出租要便宜一些,每月的收入也有上萬塊。這個覺得良心不值錢的人,很慶幸自己的“智慧和機會”。這些都是后話了。
史盟自己租了一間小房,過著十分節省的日子,只有幾家老客戶還有一些散件的生意維持著。他自己的寒酸和自尊都使得他沒有臉面再見于靜玉了。
于靜玉再次從老家出來后,再也找不到史盟,因為他搬了家。于靜玉傷心之余只好在廣州隨便找了一家民營廠做事。直到有一天接到楊忠義的電話,這才認真回憶起從前的時光!時間不過四年多,然而各自的變化已是滄海桑田。
于靜玉在這家廠做得也不開心,也不想和原來的朋友往來,更不想把自己的婚姻冷戰和史盟生意失敗的事傳開,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世界上分享你成功的人是少數;而慶幸你失敗的人是多數!
楊忠義情真意切的邀請,讓于靜玉特別的感動,楊忠義已經知道了這一切,不妨走動下,散散心也好。
于靜玉決定去參觀楊忠義的工廠。
(七)
楊忠義派自己的司機到廣州去接于靜玉。
當于靜玉出現在楊忠義面前時,他的好奇心得到了全部的滿足。她依舊美麗而從容:穿一件筆挺的豆沙綠風衣,帶一條黑色白碎花絲巾,一個黑色手袋,腳上穿一雙玲瓏而精致的黑皮鞋……風吹開了她風衣的一角,露出里面的格子呢子裙,當她輕盈地走來時,他感到一種巨大的喜悅也隨之而來。
兩人握手的一剎那,楊忠義有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莫名其妙地幸福到了極點。于靜玉淺淺一笑說:“還認識我吧!”這種笑容曾給楊忠義帶來過一種可望而不可求的失落,而今這種失落卻融化和消逝,似乎帶來的是希望和振奮。
楊忠義還是想到了史盟,覺得自己有責任讓兩人重歸于好,盡管自己十分喜歡于靜玉,但對一個負責任的男人,道德帶來的是更大的責任感,修復這對曾經十分恩愛的夫妻關系,成了他的首要任務。
楊忠義帶著于靜玉去自己工廠參觀了一圈,又帶她去吃了川菜,在最好的酒店里給她訂了客房。
第二天,楊忠義開車把于靜玉帶到了本鎮最豪華的地方XX國際大酒店吃飯。在這里,她意外地見到了多年不見的史盟,此時她也知道了楊忠義的良苦用心。二人幾年沒有見面,于靜玉不知史盟的情感,但她現在覺得只有一種似曾相識感覺,絲毫沒有動心和激動的情感,她已感到了自己的愛情正在喪失,被漠然取代,有種說不出的哀怨和惆悵。
在三樓豪華餐廳里,透過高大明凈的落地窗和精美窗紗,外邊高大的梧桐已吐出了新芽,于靜玉仿佛置身于夢幻中,這就是自己曾經追求過的生活,但這種生活不屬于自己!一種傷感和疲憊無情地襲擊著她。史盟也扭過頭看窗外,像一道無形的皮鞭在自己心靈抽打,痛,透徹的痛在全身蔓延。
于靜玉始終不明白,也不想諒解史盟的做法,善良與愚蠢其實只有一步之遙。當善良遇到邪惡時就會變成愚蠢;但遇到正義時就會變成溫暖。所以人生選擇朋友是何等重要。
于靜玉突然憤怒地打斷史盟的話:“不要再講你虧損了多少,或虧損完了在深圳的全部資金,當你奮不顧身地投資時,是否考慮到了我?更別說聽聽我的勸告。現在我已經不想聽,也從此不想提起和回憶。”
史盟和楊忠義的談話戛然而止。楊忠義接著說:“過去曾有的那么多的美好怎么可以說忘記就忘記呢?吃完飯后,再跟你老公一起去深圳……”
于靜玉說:“那好,我再也不工作了,一個人怎么努力都富不起來,那么就有一分錢享受一分錢吧。”
史盟只顧快速吃飯,一言不發。而史盟的頹喪和楊忠義的春風得意形成多么鮮明的對照!經濟實力是一個男人強有力的支撐,而此時的史盟,已沒有這種支撐,于靜玉欲哭無淚。
分手時,于靜玉戲劇性地跟隨楊忠義回工廠了,而史盟沒有任何告別獨自離去。楊忠義面對這種尷尬的局面,十分難以為情,沒有想到人的情感變起來是這樣的徹底和迅速。
于靜玉當天下午也回到了自己打工的廠。
事隔半年后,于靜玉覺得欠楊忠義的人情,又買了禮物來看他。她認為楊忠義的友情,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十分難得。
第二次楊忠義接待得更高級,花錢更多,這次讓于靜玉敏感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情感不可能只是朋友之情!然而,要自己“愛”他還需要時間和勇氣!
(八)
于靜玉和楊忠義一直保持著聯系。于靜玉有時想通過楊忠義打聽一下史盟的情況,結果是楊忠義與史盟也聯系不上了。
這次楊忠義換房子后,又接到了于靜玉的電話,于靜玉的公司不景氣,大量裁員,她也在裁減之列。她決定再不留戀廣東,在南國她已經工作了十五年,把人生中最精華的部分全部揮灑在這片熱土上,成功、失敗、是是非非,一切將永遠定格在過去,曾經的辛酸和汗水,也將封存在記憶深處,那些幫過自己的人,溫暖過自己的人,都將鎖定在自己人生里……所以臨行給楊忠義打個電話告別。
楊忠義非常堅定而誠懇地邀請她到他這里來玩幾天,順便給她訂好火車票。
當于靜玉走到楊忠義的新家時,百感交集,自己犧牲了親情、犧牲了所有的愛好、還有家庭,這些年的快樂幾乎被忙碌占有,所希望得到的只是這樣一個富裕而美麗的家,而自己面前的,卻是別人的!
漂亮的房子和豪華的家具,不能讓這座房子擁有它應有的輝煌和生機。因為楊忠義太忙,房子里很零亂,到處都積滿灰塵,換下來的臟衣服亂七八糟的亂丟,精美的窗簾也蒙上了灰塵。
于靜玉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把這里的一切都清理、整頓好,讓整個房子煥然一新。每次晚上楊忠義回來時,都覺得異常興奮,但他表面上并沒有說什么。這時的雙方都感到了自己在進入一種狀態,一種從道德上不能進入的狀態——各自以情人身份出現在彼此的生活里!
窗外的人工湖在陽光下波光滟瀲,房子里安靜得能聽到時鐘走動的滴答聲,客廳漂亮、舒適、溫馨,于靜玉給楊忠義買了三幅攝影畫,使客廳增添了不少品位,但這并不是自己的家,要想它成為自己的家,得要另一個女人做出巨大的犧牲,自己良心也會一輩子自責。這些年的努力和堅持難道就這樣的脆弱?
于靜玉眼前,突然出現了許多年前大學校園里操場上的球賽:那是史盟奮力奔跑的身影,而自己緊張的吶喊,史盟根本就沒有聽到。
一切就這樣飛快的過去了,青春是何其的短暫?人生也是這樣充滿著變數。成功有成功的理由,失敗有失敗的原因,當人們無法理解時,就只能歸咎成命運,那么命該如此,用安靜與平和的心態來接受生活中的幸福和痛苦,也不失為人生一種態度。于靜玉決定盡快的離開楊忠義!
傍晚,楊忠義回來時,客廳里的燈火通明,于靜玉站在客廳的中央眺望著窗外,她此時沒有穿外套,一件黑色的緊身毛衣,加上深灰色的筒褲,把她優美的身材襯托得格外迷人。
楊忠義停好車走進客廳,情不自禁地從后邊抱住了她。于靜玉回過身來,抱住楊忠義的雙肩哭了,說自己今晚就回老家,再不打算來廣東了。楊忠義萬般的不舍,但也無能為力。
生活本身就充滿坎坷,我們對人生又何必追求完美!他馬上打電話給司機,要他送走于靜玉。
楊忠義在二樓窗口目送于靜玉帶著女性的完美,永遠離開了他的視野。
責任編輯:鄢文江
題圖插圖:余和操
評選好稿移動、聯通、小靈通用戶請發短信到07503377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