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冰一怔,從他手里接過紙來。見王越騰畫了一幅水彩畫,題目是《剛剛開始的等待》。畫的正是他們三人在草坪里的情狀,李小冰只是個側影,看上去很是孤寂傷感,正在認真看書;鴻兒卻是正面,惟妙惟肖,一只手攀著李小冰屈起的腿,一只手正在抓書紙頁;不遠處,王越騰正在側頭手持畫筆寫生,眼神里明顯流露出期盼和柔情。他們之間的距離是朦朧的,但青草地是清晰的,天空是明朗的……下面題了一行小字:本是近在咫尺,遺憾仿佛天涯,等待只是開始,不怕歲月漫漫。
小欣想了想才開口道:“我高中畢業,才十七歲,一出來就到了樟木頭,與夢思姐同一天進了豐卓廠,而且分在了同一間宿舍,只不過她是人事助理,而我是普通員工。我一直都是很活潑開朗的,只因為遇到了一個很讓我傷心的人。我最初見到他是在那家……記不起來名字了的餐廳里做配菜師傅,后來他又去擺攤賣麻辣燙,再后來就進了我們廠做機修組長、又開了維修店,再后來就開餐廳了……哎,那時有個和我很要好的姐妹就一心把我往他身上推,說他是如何如何的溫柔體貼善良,叫我別錯過了他,我當時就沒問她:人家溫柔體貼,你怎么知道?我也是真的喜歡他。但是他,根本就只把我當小孩子,心里只裝著別的人。我一有空就去看望他,幫他做很多事,可他一見我面要么就打聽他想著的人的消息,要么就勸我趁著年紀小多學點東西,還說什么在外面打工不能輕易相信人啦,年紀小你又是漂亮的女孩就更要好好保護自己,簡直氣死我了!哎,別提他了!可是幾年來,我就是忘不了他。有人追我或者有人介紹男孩給我認識的時候,我總在有意無意之間拿來跟他相比。也許,總有一天我也會碰到一個讓我心動的人,我也會漸漸忘了他。”說著,情到深處,又嘆息起來。
眾人既被她感動著,也被她弄得云里霧里,紛紛道:“可我們聽了半天,也聽不出他是怎樣的人呢?”
小欣一怔,奇道:“是嗎?你們都聽不出來嗎?就是那樣的人啦!”
王越騰笑道:“我知道是怎樣的人,還準確地知道他是誰。”
眾人異口同聲道:“王總,告訴我們吧!”
王越騰又笑道:“我一說出來,小欣會生氣的。”
小欣趕忙道:“既然如此,那您就別說了吧!”
王越騰嘆了口氣,正色道:“小欣,走出他的影子吧!人一生,會遇到很多讓你傾心的人,但都可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又望了站在門口的李南輝一眼,見他笑笑,搖了搖頭,走開了,自是也明白他的意思,溫和地道:“夜深了,大家都回去了吧,明天還得上班呢!我很感謝大家來看望我,謝謝!謝謝!”
眾人想想也是,就紛紛起身告辭。
眾人走后,李南輝才走了進去,笑道:“快成花店了!”
王越騰卻嘆著氣道:“還差一束呢?”
李南輝一怔,說:“我的嗎?”
王越騰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李南輝更是不解,笑道:“是你自己要人家走的呀!我就是搞不懂你。”
“哎,別談這些問題了,”王越騰笑道,“你也真會害人啦!”
李南輝一愣,忙道:“其實當年我也明白夢思叫小欣天天來看望我的意思,小欣那么小,沒想到她倒……哎,不提了,這小姑娘也還真有出息,當上總店副店長了!”
王越騰點了點頭,說:“難得和你長時間聚頭,現在正好。李康自不必說了,我總覺得他的思想覺悟就是比許多人先進,品行更比一般人高尚得多。柳老師以前是怎樣的,你我都清楚。現在,變了,大變樣了。他現在還缺什么?什么也不缺了,有車有房有錢有地位,但他的生活卻比以前儉樸多了。用他自己的話說,自聽了李康的一番話,才真正找到了活著的方向。你看他,四十來歲的人,已經見白發了,都是為了我們的夢想啊!”
李南輝滿懷感激地道:“他可也真是商業奇才!”
王越騰又道:“雖然表面上大凡小事都是柳老師、李康、我說了算,但集團公司的總方向是你在掌舵。你的每一個決策都影響深遠,不論什么大計劃出臺之前,不僅你自己要深思熟慮,更要與大家商量研究后再三思之而后行。幾年來,我們旗下早已集結了一大批的高級人才。我覺得當前,你,也包括柳老師、李康和我,我們的工作重點依然是發掘招攬德行優秀的人才。”
李南輝點了點頭,正想繼續就這話題聊下去,卻見陳夢思進來,一臉慍怒地直盯著他。他一呆,正想解釋兩句,陳夢思已經開口了,嗔說:“我不想聽你多說,只要你記住,越騰是病號,需要休息!你真是死性不改啊!”然后拿出兩只碗道,“越騰,我煲了粥,你喝點吧,也該吃宵夜了。”
王越騰頗感不好意思,忙道:“這么晚了,你就不用麻煩了。”
“叫你早點找個女孩結婚,你又不聽,那自然只有麻煩我啦!告訴我們,為什么要與索娟鬧分手?像她那樣的女孩,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啊!你說你喜歡別的女孩,那女孩是誰?我們認識嗎?”
王越騰不出聲,只顧喝粥。
李南輝和陳夢思都直望著他,希望他給個說法。
王越騰喝完了第一碗,抹了抹嘴卻道:“真香,還有嗎?再來一碗!”
夫妻倆一怔,陳夢思又給他添了一碗。
王越騰慢騰騰地喝完了,撕了點紙巾擦了擦嘴才開口道:“以前沒怎么想結婚的事,今晚喝了這兩碗粥倒真的很想結婚了。工作到深夜,有時的確很想吃點東西,可天天吃外面的東西吃得人腸胃全出了毛病。哎,真想有一個人也能每晚幫我熬粥喝。可是,我愛的人,卻不知她能否接受我啊!”
陳夢思一怔,輕聲道:“我們不能,也沒這能力左右你去愛誰。但是,我想說一句,你的確應該找一個人陪著過日子了,拿出你與歹徒拼搏的勇氣吧!”
李南輝也直點頭。
王越騰嘆了口氣,緩緩地道:“我自然會的,只怕她走不出自編的牢籠啊!”
夫妻倆聽他這樣一說,對望了一眼,都一怔。
李小冰來看望王越騰是在他住院后的第二天下午,提了一袋新鮮水果。
一見到她,王越騰就很高興地道:“我以為你會送花來呢?每個來看望我的同事都送了花。昨天晚上你哥說我這病房快成花店了,我說還差一束,他問是差他的嗎,我搖頭嘆氣。”
李小冰不做聲,剝了個桔子給他。
王越騰一邊吃著一邊問道:“為什么不說話?”
李小冰望了他一陣,輕聲道:“越騰哥,你知道我最恨哪幾種人嗎?”
王越騰不出聲,直望著她。心想,難道你真就認為我輕浮嗎?
李小冰把眼光轉向窗外,緩緩地道:“第一種就是不顧別人的心痛,拿別人開玩笑……”
王越騰激動了,大聲打斷她的話道:“你為什么要認為我是在開你的玩笑?你是南輝的親妹妹,就憑這一點,我就絕對不會開你的玩笑!難道你認為我是想通過你得到什么嗎?我與南輝有生死兄弟之情,川峰集團旗下,僅僅高級管理人員也近千人了,我也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用得著動這個心機嗎?”
李小冰回頭望著他激動的樣子,嘆了口氣,柔聲道:“那你告訴我,你喜歡我什么?我還叫你一聲越騰哥,我雖并不丑,卻也只是普通平庸而已;我雖是川峰電子的行政經理,那是因為有哥的原因,所取得的成績,也都是借你們的力量;我只是個初中生,又有多年婚史,你能喜歡我什么?”
王越騰一下子噎住了,是呀,我喜歡她什么?要怎么說她才相信?一時心潮起伏,竟不知怎樣答她。
“我漂亮出眾嗎?”李小冰又嘆了口氣,冷冷地道,“我很有才華嗎?”
“小冰,你不要用很敵對的語氣跟我說話,好嗎?我聽了很心痛。自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心動了,你信嗎?后來知道了你與他的一段故事,我就更情難自禁了,但是……我只默默地關心著你,你信嗎?后來發生了那些出人意料的事,我比誰都難受,你信嗎?你去了深圳,我常打電話給你,千言萬語卻都只化為工作上的吩咐,我心里更痛,你信嗎?后來聽說何力在追你,我竟莫名地感到憤怒,常生自己的氣,你信嗎?我想請你陪我去爬山游玩,是想開解你的心情,你知道嗎?從前,我是愿真心的把你當我的親妹妹一般,但是現在,我期望你做我的愛人,我要呵護你一生!你知道嗎?”
李小冰只是呆呆地坐著,不發一言。側目見到半屋子的鮮花雖離開了泥土卻依然展示著燦爛的笑容,各顯風采,似乎依然在爭奇斗妍,心道:“越騰哥,我本該信你。可是我們,我們不是同一層次的人啊!”
王越騰忍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又道:“小冰……”
李小冰開口打斷他的話道:“我還恨一種人,就是見一個愛一個,愛上這個就傷害了那個,你一生會愛上多少人?”語聲很是嚴厲。
王越騰嘆了口氣,又輕聲道:“愛就像夢想。大多數人都早在十二三歲趨于成熟的時候就在心里有了個大樣,然后就在生活中苦苦尋覓,當然未必便能找到,也許就會隨緣了。若能找到,自然不顧一切去追尋。愛也是一種心路歷程,沒有人會說一戀愛就一定能成為一家人的,合則聚不合則散,并不一定因為那人本身怎樣怎樣。愛太微妙了,是一種叫誰也不能準確定義的感覺。當然,有不少人是在拿戀愛當兒戲,那不能算是戀愛。我與阿娟,因為工作而走近,的確互相都有好感。但對于我,還不算是正式戀愛。我感激她,欣賞她,她很完美,但不是我要尋覓的人,就算不因為你,我們也會就此結束,因為我知道她是動了真感情了,但我不能傷害她。”
“你……”
“我不想再聽你說一大堆理由來拒絕我。我現在是病人,我們聊別的好嗎?就聊工作也行,但不要再說一些讓我傷心難過的話,好嗎?”
李小冰一呆,眼里早已蓄滿了淚水,站起身道:“越騰哥,我頭很暈,想去嫂子那休息一會兒,你自己多保重吧!”然后就走了,好像真是頭暈,差點兒摔倒,剛走到門口就碰到正要進來的索娟。
索娟望著李小冰消失在了走道的盡頭,才慢慢走到病床邊坐下。
“又請了假嗎?我真的沒事了,你就安心上班吧!”
“你喜歡的就是剛才那女孩嗎?”
“但她不大喜歡我。”
索娟不做聲,默默地削了個蘋果遞到王越騰手里,就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把玩手里的水果刀。
王越騰輕聲道:“人一生會做很多事,也會遇到很多事。人一生會認識很多人,也會忘掉很多人。愉快的、不愉快的,都不要放在心里太久。我并不全是因為她而謝絕你的真心。一個人,早就在自己心里定下了一個擇偶的大致標準,并不因為美丑才智品行而有所改變。你很完美,但不是我……”
索娟站起身,緩緩地道:“但你是我的標準。我已經辭職了,我真誠地祝福你!有機會和時間的話,到上海來看望我,我一定也會當你是我一生的好朋友!”然后就轉身向外走去。
王越騰大驚,這倒大出他的意料,大聲叫道:“阿娟!”雖然叫出了名字,卻又實在不知說什么好。
索娟沒有回頭,站住了,期望著他哪怕就象征性或禮貌性地挽留她一句。然而,王越騰沒有再說下去,她眼淚終于又絕望地流下來了,然后慢慢地向外走去。
王越騰心里百感交加,捶了一拳自己的腦袋,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直到出院,王越騰心里雖天天盼著,李小冰卻再也沒來看望過他。
出院后,也就到了年關了,該放假了。按照會議決定,所有的單位都需要抽時間舉行一個年度總結大會,總部各派代表參加。年度總結大會包括三項內容:第一、一年一度工作總結,來年工作方向,新動向,人事變動安排;第二、表彰工作成績突出的個人或班組部門;第三、聯歡,其中插入各員工的現場發言,包括建議、意見等等,該由領導成員解答的,就給予明確解答。按照安排計劃,王越騰是去川峰電子公司。
王越騰驅車趕到川峰廠后,一下車就見到李小冰正在安排布置會場。
見到他,李小冰像以往一樣含笑招呼道:“越騰哥,這么早就來了啊。去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吧!”好像他們之間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王越騰心里一酸,笑了笑就向辦公樓走去。
精彩的綜合會議結束后,已經是晚上七點過了。王越騰向羅鋒、李允波道別后正想就此回去,心里卻又翻騰開了:“就算你決心拒絕我,我也不能逃避呀!那你總還是我的小妹吧,我也有理由關心你呀!”想著就徑直去找李小冰。
李小冰的住房沒關門,王越騰上去的時候她正在玩電腦。王越騰敲了敲門道:“我可以進來嗎?”
李小冰回過頭來,一怔,馬上道:“越騰哥,你還沒回去嗎?進來坐會兒吧!”嘴里說得平靜淡然,心里卻咚咚地跳個不停。暗想,我是怎么啦?我是怎么啦?為什么見到何力沒有這種緊張的感覺呀!
“開年后你就在總部上班了,不如收拾一下,我把你的東西順便帶過去吧。要不,先放在南輝家里,那也是你的家啊!你總要跟他們一起過年吧。”
李小冰呆了呆,點了點頭收拾了起來。
一路上兩人一句話都不說,到了李南輝住處樓下,李小冰才開口道:“越騰哥,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王越騰心里頓時也緊張起來,心想大概李小冰要明確回絕他了。
頓了好一會兒,李小冰才緩緩地道:“我相信你的真心。但是,我不配你。我是個結過婚的人,今天下午我聽到了你許多精辟的見解,讓我們很多人都嘆服,覺得你很了不起。然而我只讀完了初中,我想,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共同語言。”說完就打開車門下去拿她自己的東西,“我要上去了,你不上去坐坐嗎?”
王越騰不做聲,幫她拿著東西跟著她上樓去。
李南輝也在,正和陳夢思在下跳棋,鴻兒已經能扶著東西走來走去了,不時來搗蛋一下抓起棋子想放進嘴里。
李小冰一把抱起他親了親道:“叫姑姑。”
小家伙突然遇襲,居然也不怕,一雙溜溜的小眼珠骨碌碌地轉了幾圈,在李小冰臉上掃來掃去,然后就伸出晶瑩剔透般的小手去抓李小冰的鼻子、嘴巴、耳朵,氣得李小冰直道:“要打,要打!”
李南輝望著一臉陰云的王越騰奇道:“怎么啦,總結會議不成功?”
王越騰一怔,忙道:“簡直太精彩了,人才濟濟呀!許多精彩的提問簡直叫我大氣不敢出啊!”頓了頓又道,“難得空閑,玩兩局‘拖拉機’,怎么樣?”
陳夢思第一個表示贊成。
于是夫婦倆捉對,王越騰和李小冰捉對。也許是多年來太忙了,李南輝已經對打牌很生疏了,老是出錯牌,直被陳夢思罵。輸了第一局后,李南輝正想說第二局掰回來,手機卻響了,是一個很陌生的手機號碼。他一怔,還是馬上接通了電話,是王一江打來的。說他正在成都,第二天一早就乘七點半的班機到深圳,估計九點就會到,叫他去接機。
雖然一別十多年了,王一江一出機場出口還是一眼認出了李南輝,大叫著李南輝的名字,沖了過來,用西方人特有的禮儀方式擁抱李南輝。
李南輝打量著他,驚道:“一江,你變化太大了!又高又胖,剛到中年就發福了,要不是你叫我,我還真認不出你來。”
王一江大笑道:“我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幾年前回家,媽都差點就認不出我來,還一定要看我手臂上的大黑痣才敢認我。你真的沒怎么變,只是比初中同學時高了一些,樣子也還差不多,就成熟了點。”
李南輝也大笑起來。
王一江又道:“同來的還有一位小姐,是你高中同學,叫……不記得了。”說著就回頭到處看。
李南輝這才注意到幾步之外站著一位明艷雍容,打扮入時的小姐,正神情怪怪地注視著他們兩個大男人。李南輝脫口叫道:“羅素容!”
羅素容走了過來,輕笑道:“難得李大老板還記得我這位同學啊,真是有點受寵若驚。”
李南輝又大笑道:“當年西水中學高中部的校花,怎忘得了?”
“是嗎?”羅素容直盯著他,心想你我同班讀書兩年多,我的座位跟你相鄰,你有正眼看過我一眼嗎?頓了頓道,“李康叫我轉告你很多事。”
王一江也道:“他也有很多話叫我對你說呀!”
“看來事情不少啊,分了你們兩人來帶話,”李南輝嘆了口氣,“也夠辛苦他的啦,我們還是先回市里安頓下來再說吧。”
到了飛夢大酒店,李南輝給二人分別安排了客房住下。
王一江道:“我想先洗個澡,你們兩個老同學先聊著吧。”
于是李南輝走進了羅素容房間。
羅素容道:“李康說,他在家鄉實在有點兒吃不消。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你們的苦心,只當是錢賺多了想回家再賺,還想撈名聲,希望你或其他人早點回去,幫他做宣傳工作。服裝廠還沒正式開業,從縣里到村里稍有點權勢的一個個都想叫他給個面子把他們的親戚安插進廠,想多拿錢,又不想出力,弄個好差使。他是想先奉行中庸之道,爭取打開局面,可是……不說你也明白。”
李南輝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說他不想把太多的人際瑣事弄到去麻煩柳老師、越騰,就只有對你說。大修路、建高級賓館的方案還沒出來,縣里不少干部就在紛紛推薦人去承包了,更不要說其他有門路的人了。學校確定了正式公私合營,主管還是縣教委,但主體是你們集團公司。可是,市里主管部門有人在施壓說要全面換人,推薦了新的正副校長和其他重要職位人選。李康說既不能純粹以你們的工作用人方式,也不能讓一些權勢人物左右。他想叫你教教他,該怎么辦?”
李南輝怔住了,好久才輕聲道:“李康雖是一介書生,溫良忠厚,但最見不得貪污腐化和裙帶風。叫他夾在中間,又要以大局為重,我,我又能給他什么好主意?哎!難啦!”
正說著,王一江也過來了,一坐下來就道:“他的第一個重點投資開發項目的考察報告你看過了嗎?”
李南輝點了點頭。
“我們川峰山下的水庫是西水水庫的主域,壩址就在西水學校附近,西水水庫灌溉范圍跨三市八縣,庫區周圍有古城閬中和劍門關,咱們峰橋鄉更是古西水縣遺址,近代著名的川北農民革命根據地之一。庫區兩岸山山水水,風景秀麗,湖中小島很多,有如明珠。開發旅游資源,同時在水庫管理處附近興建度假村,的確是好計劃呀!我一聽了他的計劃就心動不已,一定是要跟你們合作的了,李康希望我與你們好好商談一下。”
李南輝興奮地道:“我會敦促柳老師、越騰他們盡快與你達成共識。說真的,你為家鄉人民做了那么多事,我真的很敬重你,欣賞你。”
“我這人好名,”王一江笑道,“無非想花錢撈點政治資本罷了。”
“你居然也變得這么喜歡說笑了。我跟你從小學就同學,一直到初中畢業,你總是一副苦樣,好像我們個個都欠了你什么不愿意還似的。”
王一江哈哈大笑道:“家里一直窮,都上初中了,還得打赤腳,我高興得起來嗎?也別說我,你雖一直是班長,也不比我好到哪兒去呀!”
“是呀!窮日子已經基本到頭了,但落后還是主流呀。一江,我們都是在苦水里長大的,得為家鄉切切實實做點事啊!”
“我以前只想著捐幾個錢。聽了李康談到你們的計劃,我才知道我的所為是何等的幼稚,標都不能治,更不要說治本。”
“也不能那樣說。哦,對了,李康說你想來深圳開貿易公司……”
“是的,也許也會做別的。我這次是我自己一個人來的,過一段時間還會來一些人,好好考察一下,再做打算。”
“也好。你需要幫手的時候,我會叫越騰安排人手幫你們的。我們在廣東呆的時間長了,會比你熟悉一點。”
王一江正要說話,許久沒說話的羅素容插嘴道:“南輝,聽說越騰是你們集團的總經理,我倒很想馬上見見這位古道熱腸的老同學。高中一畢業,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他可比你隨和得多。”
“今天早上高層會議結束后,就正式放假了,不知他要不要回去。這樣吧,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們過去樟木頭,他也是住在那邊的,咱們好好聚一聚。我們先去吃午飯吧,然后你們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一早來接你們。”
二人齊齊點了點頭。
年底會議結束了,根據各方面的總結來看,對于成立不過半年光景的川峰集團來說,這一年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王越騰望著柳元恒笑了,柳元恒也望著他笑了。
柳元恒道:“我是不回去了,愛人孩子都過來了。這么多年了,自夢思百貨貿易公司成立以來,你就一直沒回去過了,今年是個豐收年,來年會更忙碌呀,趁著今年有十幾天長假,回去看看親人吧?放心,有我在這兒呢!”
王越騰搖了搖頭,黯然下來,心想:“我本是計劃回去一趟的,但是……”
柳元恒見他那神色,也明白了幾分,嘆了口氣,說:“因為小冰,你不打算回去,是吧?她經受了那么大的打擊,內心那么柔弱善良的她,恐怕一時很難走出金和瑜的影子。你,你要耐心地等候。”
王越騰鄭重地點了點頭。
李小冰逗了一陣鴻兒,對陳夢思道:“嫂子,鴻兒就滿一歲了,怎么還不能完全站立走路呢,一定是缺鈣所致。這一段時間,我要天天抱著他出去曬太陽,你沒意見吧?”
“隨你啦,別跑太遠了。”
于是李小冰就抱了鴻兒下了樓,來到花園前面的草地上,任鴻兒自己在地上爬著,扶著花木站起身,自己就在一旁坐著看著。坐了一會兒,心里就又翻騰開了,往事舊人,無不摧折著她的心。“和瑜,一別半年了,你是在哪兒呢?還過得好嗎?你真就一點兒也不想念我嗎?”想著,眼淚不覺間便流了下來。她嘆了口氣,擦了擦淚,見鴻兒爬到自己身邊來了,正想抱起他,卻聽到一個很溫和的聲音道:“小冰,這太陽真懶呀!人都給他曬懶了。”
是王越騰,背著寫生的畫夾,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望著她和鴻兒。
李小冰心里頓時又涌起一陣莫名地慌亂,輕笑道:“越騰哥,不回家嗎?”
王越騰走過來在她幾步之外支好了畫夾,放好了其他一應東西,輕聲道:“本來是決定回去的,臨時改變了。難得放長假,來年一收假就會更忙了,我想好好陪陪你。請不要說讓我難受的話,就算你心里一萬個不愿意見到我。”
李小冰一呆,低下頭抱起鴻兒,逗道:“鴻兒,快點長啊,快點說話叫人啊,姑姑等得很著急呢!”心道,我可不是不愿見你,只是一見到你就從沒有過的慌亂緊張。
鴻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雙手亂舞,嘴里歡快地叫著。
王越騰也自己忙開了,不時側頭看過來。
李小冰不理他,卻也不站起身來離開,逗一會兒孩子又把他放在地上讓他自己爬,爬遠了就又把他抱回來再逗一會兒,拉著教他走路,再放下讓他自己爬……心里卻是很亂,低頭亂想一會兒,又把目光望向天空……鴻兒又爬遠了,便又抱了他回來,從隨身攜帶的小袋子里拿出本雜志來看。鴻兒這時不爬了,攀著她站了起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兒去抓紙頁,一抓來就往嘴里放。李小冰不給,他便“哇哇”大哭了。李小冰只好收起書,把他抱在懷里,他不哭了,卻又掙扎著要自己爬著玩……
不覺間就過了幾個小時。王越騰突然道:“小冰,送給你。”
李小冰一怔,從他手里接過紙來。見王越騰畫了一副水彩畫,題目是《剛剛開始的等待》。畫的正是他們三人在草坪里的情狀,李小冰只是個側影,看上去很是孤寂傷感,正在認真看書;鴻兒卻是正面,惟妙惟肖,一只手攀著李小冰屈起的腿,一只手正在抓書紙頁;不遠處,王越騰正在側頭手持畫筆寫生,眼神里明顯流露出期盼和柔情。他們之間的距離是朦朧的,但青草地是清晰的,天空是明朗的……下面題了一行小字:本是近在咫尺,遺憾仿佛天涯,等待只是開始,不怕歲月漫漫。
李小冰慢慢地收好放進袋子里,眼淚又流出來了,心里痛楚地道,和瑜啊和瑜,怎么說,越騰哥也比你優秀,他都能真心待我,為什么你偏偏就要義無反顧地離開我呀?
王越騰一驚,柔聲道:“小冰,怎么啦?”
李小冰自己拿出紙巾擦了擦眼睛,柔聲道:“越騰哥,值得嗎?”
王越騰心想,你一定又是在想金和瑜了,你是何苦啊!于是道:“如果為了一個不值得你嘔心瀝血的人而拒絕我,或者如果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意,當真不值得。”
李小冰呆了呆,抱起鴻兒走了,也不說再見。
王越騰長長地嘆了口氣,心里隱隱痛了起來。
回到屋里,陳夢思已經準備好了晚飯,見到李小冰那樣子,心疼地道:“怎么啦?”
李小冰搖了搖頭,問道:“哥不回來了嗎?”
“王一江剛來過,他恐怕回來得很晚。來,我們吃飯吧!”
鴻兒一見桌上的飯菜就鬧著要去抓,陳夢思忙抱過給他喂飯,又問道:“小冰,老實告訴我,如果我沒說錯,越騰愛上了你,而你一再拒絕他,是嗎?”
李小冰一愣,放下筷子輕聲問:“嫂子,你認為那可能嗎?”
“為什么不可能?好妹妹,別再把自己禁錮在一個心的牢籠里了!”
李小冰呆了呆,又問:“我配得上越騰哥嗎?”
陳夢思把鴻兒放在兒童車里,直望著李小冰,柔聲道:“配?什么叫配?什么叫不配?愛是一種心靈之間的碰撞,有可能就發生在一瞬間,有可能需要時間的堆積。但是,在愛情上,不能用配與不配這樣的字眼。當年我愛上你哥,明知他剛開始是想耍我,但我就是不能自撥,想要改變他。最初見面時,一屋子的男孩,他根本就不起眼,而我就是在一見之后就認定了他。我不知道越騰為什么會愛上你,但我堅信,他絕對是真心的!”
李小冰又呆了好一陣,凄凄地道:“我,我是被人拋棄了的人……”
“不要在世俗觀念里打轉!你的心是純潔美麗的!就說瑤雪姐,我們很多人都知道了她的事,誰會不欽佩她,尊重她?”
“越騰哥才華橫溢,又是學藝術的,我們,我們……”
“要說沒有共同語言,是嗎?難道夫妻間就一定要探討學術嗎?傻妹妹,戀人間的共同語言就是綿綿不斷的相思和永遠說不完的情話,還有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李小冰忽然哭出聲來:“可是我,我,我還是很掛念和瑜啊!”
陳夢思挨著她坐了下來,柔聲道:“你沒有經過花前月下就結婚了。你的愛單一而純真,卻也只是一廂情愿的。金和瑜既然有很好的文學功底,又豈會不懂情愛?他根本就是在矛盾中生活著,根本就不懂真正珍惜一個人的心,你能等到他回來嗎?他若真回來了,一定也是傷痕累累了,只想找個港灣做短暫的棲息。這種人,還值得你去愛嗎?時間是醫治心靈創傷的最好良藥!敞開你的心扉,讓別人進來,即使失敗了,也是坦然的。我不是一定要你愛上越騰,最起碼,你不應該拒他于千里之外。你先有了婚姻,才在一廂情愿的編織你的愛情,但那是空的。這次,就當是你的初戀吧!”
李小冰不語,把頭直埋在陳夢思的懷里,突然竟是覺得像是回到了童年,躺在了媽媽的懷抱里,好親切,好溫暖,好愜意!她閉上眼睛,夢囈般地道:“嫂子,我好想媽媽。”
陳夢思緊緊地摟住她,眼淚悄然滑落下來,淚光里,鴻兒正扶著桌椅搖搖晃晃地走著,無憂無慮……
本來說吃過午飯就走的,可是王一江和羅素容都不同意,一定要一起聊天。又一起吃過了晚飯,王一江還是不肯放李南輝離去,說:“明天你還要來接我們過去,豈非很麻煩,干脆就在這兒和我一起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就同路過去你家,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李南輝自答應了陳夢思要多多陪著她和孩子,就再也沒離開過陳夢思而單獨住在外面了,但想想王一江說得也有理,就打電話對陳夢思說了,陳夢思自然不反對。李南輝于是道:“這樣吧,一江,說好了下午你們休息,大家久別重逢就只顧說話,耽擱了。現在你們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明天一早就來接你們。”
王一江道:“你不住酒店嗎?住哪里?”
“我在深圳也是有房子的。現在公司放假了,夢思前幾天才回到了樟木頭。”
“那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早點來接我們!”王一江點了點頭,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好容易勸退了王一江,羅素容卻一定要李南輝跟著她去她房間里再聊天。說獨自在外,又是異鄉,哪里睡得著,一整天都是他們兩個大男人在瞎吹,也不顧她的感受。不行,畢竟是老同學,要聊到她困了才許走。
李南輝拗不過,只好隨她。
進了羅素容房間,她卻說她要先洗澡,李南輝只好坐在沙發上等著。過了好一陣,羅素容洗完澡穿了非常單薄性感的睡衣出來了,滿眼滿臉的春色,坐到李南輝身邊還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李南輝大驚,忙道:“素容,要不,你先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來接你。”
羅素容攏了攏額前的頭發,輕聲道:“南輝,我漂亮嗎?”
“漂亮,真的。要不,你穿好衣服吧!”
羅素容卻直親他,嘴里道:“你愛我吧,南輝。你知道,我很早就愛你了,只是你不大理我。你還記得那年的大雪天嗎?正月初六。”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三十三章:心結難解迷惘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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