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過重重荊棘道

渭南學技夢

我的家鄉在陜南的商州，這里群山環抱，地理位置偏僻。童年時代，我就有走出大山，到外邊去闖蕩一番的夢想。

1999年的春天，初中剛畢業，我因無一技之長，在找工作時總是處處碰壁，于是，我毅然決定先學得一技之長，然后再去“闖蕩江湖”。我選擇去全國有名的技校城——渭南。

在沒有去渭南之前，我就聽說過這樣一句順口溜：刁蒲城，野渭南，蠻不講理大荔縣，土匪出在二華縣（華陰華縣）。因為掌握了這個“壞名譽”，在去渭南時，我就格外留心，生怕自己不懂“規矩”，闖出什么亂子來。

一路上，盡管我倍加小心，可倒霉的事情還是在我身上上演了——剛剛走出渭南汽車站，我就被一群摩的佬團團圍住。他們爭先恐后地問我：“小伙子，去阿噠呀？”“阿噠”是陜西方言，“去哪里”的意思。

面對蜂擁而至的一伙陌生的彪形大漢，我簡直不知如何是好。由于之前聽人說過渭南人的“野蠻”，所以，我并不打算坐摩的，以免陷入他們慣用的詐騙伎倆，而是準備在此找公交車?，F在，看到這種形勢，我還真有些不知所措，胸口不禁咚咚直跳。

他們一伙人從我畏懼的神色中看出我是外地人，不時的按著喇叭，催命鬼似的向我發出威脅。見我沒反應，有人就不耐煩地扯著嗓子喊：“走不走？你啞巴了？”我見捱不過去，只好戰戰兢兢地說：“不，不去阿噠，我不坐車?！?/p>

“不坐車？不坐車你跑到這里干啥來了，找死呀？”“媽的，我看你碎錘子是欠揍……”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把我罵了一通，就轟著油門悻悻地走了。

我終于舒了一口氣，茫然地向四周瞅著看有沒有公交車，心里既害怕又氣憤。這時，我身后仍然有兩個開著摩托車的人窮追不舍，說：“師傅，你到底去阿噠呀？”見有人喊我師傅，我感覺好親切，這讓我消除了剛才那幫人的粗野印象。我想，反正這會兒也沒有公交車，坐什么車都一樣，再說，總不可能每個人都是壞人，我得盡快遠離這是非之地?！叭ゼ夹６嗌馘X？”我問?！?塊錢?！彼麄儌z幾乎不約而同地說。

我相中了一個面相比較忠誠的師傅，叫他拉我去我在電視廣告上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一所機電專業技校。

初次來到這鱗次櫛比的大城市，對于我這個初出茅廬的楞頭青來說，就像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在緊張和激動中，我被莫名其妙地拉去了一所烹飪技校。

在摩托車行至技校院內的籃球場時，摩的司機熱情地說：“師傅，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上個廁所就來了?！?/p>

他怎么還沒要車費就走了？正當我一頭霧水時，摩的司機和三四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熱情地把我迎進了一個房門上寫著“辦公室”的房間，又是斟茶又是遞煙。他們的熱情讓我受寵若驚。經他們幾個人輪番“上課”，我才知道，這間技校根本沒有我要學習的機電維修，而主要是從事烹飪培訓。我本來是不喜歡這個行業的，可在他們一伙人的“熱情款待”、美言相勸和威脅下，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手無縛雞之力，不敢過多反擊，懵懵懂懂的就交了錢，算是報了名，學習烹飪，學期是三個月。

在這里，除了學到了點皮毛膚淺的基本烹飪功，并不像他們吹噓的那樣學出來后就是什么名廚大師，而在這里，我也一直沒敢回家，主要還是害怕坐車時再次遭遇被人圍堵的恐慌。

后來，據說那些摩的佬每拉一個人來這間技校報名，就會得到相應的報酬。難怪那摩的司機車費都沒問我要就開溜了。

在北京留下遺憾

三個月技校生活轉眼即逝。

1999年6月，我被“安置”去了首都北京一所大學的膳食科。我興高采烈地踏上了渭南至北京的列車。當到北京南站下車時，已是下午時分。面對川流不息的車輛和雄偉壯觀的立交橋，我驚嘆不已。當我按照技校提供給我的地址好不容易找到那所學校時，已是子夜時分。和我接洽的一個師傅，他先安排我去一個骯臟而破舊的宿舍。

那晚，一路顛簸的我來不及鋪被褥就躺在光床板上睡著了，耳畔不時傳來蚊子嗡嗡的歌唱，我被叮癢得兩個腳丫子相互摩擦，后來，我索性把雙腳揣進了裝被褥的蛇皮袋子里。

第二天，我就開始上班了。自此，我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廚師，盡管工作很辛苦，可我在這里卻學到了在渭南技校沒有學到的烹飪知識，認識了一班熱情好客的同事。

沐浴在祖國首都，我感到無比自豪，做起事來總有使不完的勁，惟一不理想的就是工資太少，每月僅200元。

由于我勤奮好學，誠實上進，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和我們一起工作的一個當地阿姨注意起了我。她時常邀請我去她家做客，還趁休假的時候帶我去游覽了北京的天安門、天壇公園、故宮博物院、頤和園等名勝旅游景點。這些都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而在這位阿姨的引薦下。我這個外地仔也實現了心中的夙愿。

那點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夠我消費，許多次，只要我說沒錢了，這位阿姨都會主動借錢給我。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在國慶節休息期間邀我和她的家人一道去游天安門。時值祖國建國50周年大慶，天安門廣場上花團錦簇，熱鬧非凡。這一天讓我永生難忘！

時間久了，我才知道這位阿姨是想把她的獨苗千金許配給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愛情，對于來自農村的我來說，簡直受寵若驚。但我在家鄉已有女友，不想傷害別人，只好懷著感激而惋惜的心情，婉言謝絕了這位阿姨的一片良苦用心。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在北京度過了快樂而又難忘的半年時光，我乘坐市內公交車離開了這個充滿溫馨而又讓我戀戀不舍的地方。

當路過鮮花簇擁的王府井大街，穿過熱鬧非凡的天安門廣場時，我情不自禁地望向了那鮮艷而莊嚴的正隨風招展的五星紅旗，內心不由得發出一聲聲感慨：別了，北京；別了，親愛的阿姨！

西安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過罷春節，新世紀的鐘聲已經敲響。

2000年，自以為憑著自己目前掌握的烹飪技藝，定會創出一番新天地，我來到了美麗的古城西安。

西安是一個古老的歷史名城，號稱十三朝古都。這里除了有許多所大專院校外，便是一些聞名遐邇的古建筑群。大小雁塔聳入云霄，古城墻四周環抱。

就是這么一座城市，卻難有我的容身之所。好長一段時間，一輛僅兩個光轱轆的破單車伴我跑遍了西安的大街小巷。原來，這里許多酒樓都是包廚，而我這個“邊緣廚師”形單影只，只能四處轉悠。

好在有一位表姐在市郊開有一所門診，才使得我夜里有個棲身的地方?？墒?，“久住令人賤，頻來親也疏”。面對表姐陰沉的臉色，加上身上的盤纏已所剩無幾，有幾個晚上，我都沒有去表姐家，而是在市郊一處正在建筑中的工地上找來幾張報紙，墊在身下便湊合著睡覺。半夜里，寒風吹來，我用幾塊破磚頭夾著一塊爛鐵皮擋住了風口，但依然抵擋不住夜的寒冷。寒風伴著地面的潮濕一并向我襲擊，我蜷縮成一只蝦狀，渾身索索地抖動著，儼然一只寒號鳥。

眼看即將彈盡糧絕，工作依然沒有著落，騎車運動量大，必然要消耗更多能量，餓了，我時常在路邊的小食攤買個5毛錢的燒餅充饑；渴了，我不敢奢望買飲料喝，而是找有居民樓的地方看有沒有自來水，趁沒人的時候，口含水龍頭一番猛灌。有時候不巧的話，被人撞個正著，免不了要遭受一番唾罵，而我也感覺無地自容，像做賊似的，灰溜溜地趕緊離開。

如此受人冷落，我只有在心里暗暗給自己打氣。一天下午，我看到有一個露天夜市正在擺攤，忙得熱火朝天。我經過一番打探，賤價將自己推銷出去，在這個小檔口做了一名配菜工，包吃包住每月300元。這對于好久沒吃過飽飯沒睡過舒服覺的我來說，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了。

經營夜市是一種非常辛苦的工作，晝伏夜出，每天凌晨兩三點鐘才收攤，一番洗涮拾掇，天就露出魚肚白。睡到中午12點多，又要起床收拾，準備晚上所需的東西。白天在家要把所有的菜都切好洗好，用一個個籃子擺碼好。

盡管我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可老板還是嫌棄我，他說：“你的刀工還差得遠，要知道，生意好時，你忙不過來，就要耽誤我的生意。我看你還能吃苦，所以就勉強把你先留下來，但是，你的動作要迅速敏捷，要快……”聽了老板的話，我連忙把頭點得就像雞啄米。

由于工作量大，又長期嚴重的睡眠不足，幾個月下來，我那原本健壯的身體已骨瘦如柴。在一次去理發店理發時，洗頭妹讓我躺在洗頭床上。她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在我頭上揉捏著。原本是可以盡情地享受一下那愜意的美妙感覺的，但疲乏的我剛剛躺下不久，竟打起了呼?！?/p>

夏天，為了整頓市容市貌，政府部門堅決取締非法占道經營。老板的夜市也被勒令取締。我在心里暗自高興：這下終于可以擺脫束縛了。誰知，老板早已接手了別人轉讓的一個大排檔，而且把工資開到了600元，留下了我。

大排檔要比原先的夜市生意好幾倍，而要經過初加工的食物也就更多，長期切菜，我握刀的手已被刀把磨出厚厚的一層繭；而握原料的左手中指的第一關節處也被刀削破了皮，切菜時，刀面一挨著手就疼痛難忍，以至于我左手的中指上長年纏著創可貼……但比原先稍微好點的就是不用整天搬挪東西。

為了更好地提高自身的廚藝水平，我訂了一份《四川烹飪》雜志?？吹臅r間長了，我不僅從雜志上學到了許多更精深的烹調知識，更讓我出乎意料的是，當初上學時，我是最討厭看書的，而現在，我竟然迷戀上了閱讀書刊。幾次挫折使我漸漸明白沒有知識的遺憾。

當看到雜志上那一篇篇感人肺腑膾炙人口的作品時，我頗受感動，內心里也似乎有一種東西在涌動，于是，我也禁不住提起笨拙的筆，開始學著涂鴉文字。幸運的是，我第一次寫的心里話就在《四川烹飪》上刊登了，這給了我很大的鼓舞。之后的一段時間，下了班，我就癡迷于看書，遇到不懂的字就查字典，誰知，我的業余愛好被老板知道后，他認為我這是不務正業，中午休息時，只要看見我在看書，他就找茬，或找些事情讓我去做。

在這里，我度過了兩年的青春。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2002年，我的技術已大有進步，可以獨立操作各式菜肴了，我決定離開這個沒有發展前途的地方?？墒牵习鍓褐野肽甑墓べY，不肯放我走。但我人在這里，心卻在別處，做起事來總是心不在焉，時常出差錯。老板見挽留不住我，只好同意結賬打發我走人，但卻以“經濟緊張”為由，壓了我500塊錢。后來，我曾數次去要，他都說生意不好，下次再來拿。最后一次去要時，他實在說不過我，只給了我200塊錢，說讓我先用著。我知道這個老板是吝嗇鬼，經常欠別人的錢不給，也就只好作罷，剩下300元再也沒去要過。

東莞是我停泊的港灣

2003年，在東莞打工的堂哥引薦下，我來到了東莞這片神秘的熱土。在這里，我憑著自己的一技之長，輕松地進到了一家大型工廠飯堂做廚師。剛開始，我炒大鍋菜，可當自己的技藝得到老板的充分肯定后，便推薦我炒管理餐。炒管理餐比起炒員工餐輕松了許多，而且薪水也比原先高出一大截，比在西安時受人約束要自由些，工作量也很小，最大的好處就是有時間規律，準時上下班。在這里，我有大量的時間讀書學習，娛樂消遣。

也許長期從事一種工作，往往會產生厭惡，在這個遍地工廠林立、浮躁而充滿誘惑的東莞，換個工種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每當面對別人對我這個“油大行”職業蔑視的眼神，我就會感到羞愧，而每每看到衣著光鮮的下班人潮，那一個個充滿青春朝氣、打扮時髦的靚仔靚妹，我就有一種渴望，要是我也能去車間上班，該有多好啊！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2007年國慶節前夕，我辭去了月薪1800元的廚師工作，選擇進了一個電子廠。我原本想著車間的工作一定很好做，可自己一沒技術二沒文憑，在廠里只能做一個普通員工。習慣了自由的我坐在那不停循環的流水線上，一點兒也不習慣，不僅不能說話，就連手機也不能接聽。我從沒做過流水線工作，覺得簡直就像是在蹲監獄。剛開始，我笨手笨腳的，產品在我手里一點也不順手，而且經常堆拉，時不時的就被拉長一頓訓斥?？晌覄倓傔M廠，也聽人說過，在車間若是和上司頂撞，是要被罰款的，我也就只好忍氣吞聲。

整天沒完沒了的加班，好不容易盼到了廠里出糧，我一個月才領了1200元，這讓我又想起曾經做廚師的日子。但我想，好馬不吃回頭草，再堅持一段時間看看。由于我悟性強，加上不懈努力，很快便博得了主管的賞識，三個月后，我被榮升為拉長。只是，大量的加班占去了我看書學習的時間，沒有知識的滋潤，我總感覺生活缺少了點什么。

就在2008年年初，我曾經的飯堂老板又因發展需要，打電話以高薪請我回去做主管?，F在，我又重操舊業，做起了廚師，而且別人在進行操作時，我還很“牛B”地在一旁指點。更難能可貴的是，我有更多的時間看書學習，有激情的時候，我還會寫些豆腐塊投稿。

這次的跳槽也讓我明白了生活的艱難，做什么工作都要經過一番磨練，我所從事的廚師工作并不代表低賤。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快樂地面對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