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初戀

2002年2月，回家過完春節，我又隨著打工熱潮，只身登上了南下的汽車。

鄰座是一位穿著校服的女孩，一縷飄逸的秀發遮蓋了她半邊的臉龐。她似乎被我的到來驚動了，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清秀而神色緊張的鵝蛋臉，額頭上有一塊烏黑的淤傷。她對我粲然一笑，水靈靈的大眼睛里流動著嫵媚的清波。由于自身面部有被火燒傷的疤痕，初中時父母又相繼去世，自卑和內向的我很少與陌生人搭訕，惟恐迎來別人不屑的眼神和歧視的目光。我坐在她的身邊，拿出一本書默默地看了起來。

途中，她暈車嘔吐起來，滿臉憋得通紅，還不時用手捂著嘴前俯后仰。看著她痛苦不堪的狼狽樣，我動了惻隱之心：“老鄉，你躺在我的位置上吧，也許會舒服些。”我扶著座椅站了起來說。她打量著我說：“路途遙遠，要不你……”她緋紅著臉把最后的話咽了回去。

她躺在我的大腿上像一朵睡蓮花，紅潤的嘴唇恰似兩片帶露的花瓣，呼吸也均勻了。她穿得很薄，僅一件貼身尼龍衫和一件校服，一雙掉了鞋帶的回力鞋。車廂里沒開暖氣，我比她多穿了件毛衣仍感到寒意的侵襲，她一個女孩子能承受得了嗎？于是我脫下西服，小心翼翼地蓋在她的身上。

抵達新會時已是晚上十二點多，長途跋涉，我的雙腿除了吃飯的工夫外，都一直承受著她身體的重量，麻木得走起路來都打著趔趄。南方的天空也飄著蒙蒙的細雨還夾雜著刺骨的寒風。“你去哪兒啦？”見她打著哆嗦攙扶著我走了好遠，于是我問道。“我……我去……”她期期艾艾了一會兒，“老鄉，你們廠里招女工嗎，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什么活兒都愿意干，真的！”她溫柔地說。“低薪700元，加班另計，計件也可以，多勞多得。”我實話告訴她。“哇，那么多啊！”她柳眉高高地揚了起來，“請你現在帶我去好嗎？我身上沒錢了。”“那，你怎么像一只無頭蒼蠅亂闖啊？廣東是很亂的。”我不禁對她不諳世事的冒失感到擔憂，在人心叵測的他鄉，像她這么漂亮的女孩是最易受傷的。“我……我……”她眼里噙滿了淚花，嘴唇翕動了幾下，低下了頭，身子在寒風中不停地顫抖。看著楚楚可憐的她，我又脫下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兩滴淚珠掛在她蒼白的臉上。

當晚，以表妹的名義我順利地將她帶進了員工村，三樓女工宿舍已全部關燈，走廊的鐵門也被鎖上。我只好把她安排在我的床鋪上，我則擠進了另一個老鄉的被窩。因為本宿舍的員工都是貴州人，還是與我同一個鄉的，所以不必擔心有人會對她滋生邪念。

翌日清晨，她起床了，兩眼紅紅的，顯然一夜沒睡好。她叫秦小麗，她的聲音嬌柔而親切，很快就與同鄉們熟識了。

正月初八廠里開工后，她順利地成了一名五金部QC質檢員工，她向我借了100元買了一些床上用品和日用品。看到她的衣服洗了還沒晾干就拿來穿，我帶上錢，硬逼著她去了服裝店挑選了幾件她喜歡的衣褲。

小麗的生活很節儉，吃飯全在食堂解決，開始還欣然接受我給她帶回來的炒粉，后來無論我送什么吃的穿的她都婉言謝絕了。她很愛學習，常找我借書看。聊天時，她說一發工資就去報名參加電腦培訓班，我被她的好學精神感動了，毫不猶豫地給她預付了培訓費。

在彼此的誠心相處中我得知：她是一個被媽媽撿來養大的女孩，由于缺乏生育能力，媽媽結了兩次婚都沒有生育過小孩。她現在的繼父不僅是一個好逸惡勞的酒鬼，還是一個色魔。前妻就因受不了他的非人折磨和在外面拈花惹草的囂張氣焰而服毒自盡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小麗出落得越發誘人，卻在無形中孕育著繼父那喪心病狂的情欲。寒假期間，為了能多幫媽媽干點活，17歲的她從學校搬回了家。和我邂逅的那晚，她媽媽有事不能及時回家，為了捍衛貞操，她拼命反抗才逃出了繼父的魔爪，額頭在驚恐中撞壁受了傷。

原來她的命運也是那么的不幸和多舛，一種同病相憐的苦楚情愫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我決定要照顧她母女倆，叫她把媽媽接過來。她感激得熱淚盈眶，說不知道怎樣報答我才好。

伯母是個賢良、溫柔的婦女。我和小麗擔心她初到城市會感到無聊，住不下去，就從商場買來了一臺21寸彩色電視機。一切家務伯母全包攬了，只要一進家門，她就不允許我們干活，好讓忙碌了一整天的我們趁下班時間好好地休息休息，吃著香噴噴的米飯和家鄉的麻辣味兒，我仿佛又回到了母親的身邊。小麗的小鳥依人，伯母的照顧，讓我仿佛有了一個幸福溫暖的家。每逢節假日，我們都要帶著伯母到小鳥天堂去聆聽鳥兒清脆的叫聲，到玉湖公園劃船……

六月份，小麗以嫻熟的電腦操作技能順利地接替了辦公室文員的工作。平常我趕任務時，她就抽出時間助我一臂之力。吃完飯我們就外出閑逛。我喜歡與她漫步在陽光下的感覺。郊區的稻田和菜田，是我們最愛去的，那里的空氣漂浮著淡淡的稻花香和菜花醉人的芳菲。有風吹過的時候，她的發絲輕拂過我的面頰，柔柔的，帶著芬芳，像愛情的滋味。

經過幾個漫長黑夜的思想斗爭，我充分做好了被小麗拒絕的心理準備。在重陽節那天，我花了500元買了一枚金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她的中指上，虔誠地說：“小麗，我愛你！我知道我們的距離很遠，如果你不愿意，這枚戒指就當作友情的見證，好嗎？”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心怦怦直跳。“買這么貴的戒指向我求婚，太浪費了。”她嗔怪起我來，“要是我不喜歡你，會把我的身世向你傾訴嗎？你閉上眼睛，我也有禮物送給你。”她微笑著。一縷縷輕微的氣息和兩片柔軟的嘴唇貼在我的雙唇上。這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我的心狂跳不止，真想一直閉著眼睛，讓甜蜜的初吻不要停息。當我睜開雙眼時，她對我嫣然一笑，垂下了眼簾，腮幫上泛著紅暈，顯得純凈而嫵媚。這時我才明白，彼此的愛慕之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茁壯成長了。我情不自禁地把嬌小玲瓏的她抱起旋轉著。

不久后，她又報名參加了成人自學外語輔導學習班。為了提高她的單詞記憶力和發音，她不允許我用中文跟她說話，要我力所能及地用外語與她交談。每晚我朗讀生單詞她聽寫的任務是雷打不動的，要是不秉承她的意旨，就甭想與她親近，還煞有介事地把我視為陌路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的心像被埋沒在荒涼的沙漠中寂寞和孤獨，不得不抓耳撓腮用蹩腳的英語跟她嘰哩咕嚕一陣子。

物換星移。經過小麗不懈的努力，2004年6月，她的外語水平達到了4級。她說她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掙很多很多的錢，讓凄苦的媽媽和我過上幸福的生活。

“橋，你最不喜歡我什么？”她整理著我身上穿的她剛為我織好的毛衣問。其實她既溫柔漂亮又聰明伶俐，我沒有理由對她吹毛求疵。“我最不喜歡的是……你跟我接吻的時間從來都沒超過30秒。”我開玩笑地說，心卻在怦怦地跳。“這句話在你心里憋了很久吧？”她嗔怪道，“到了洞房花燭夜，你想吻多久就多久！”她抿著嘴兒笑，羞紅的臉上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我常想：我們的命運雖然坎坷、曲折，我們的悲歡牽動著彼此的心弦。喧鬧中她傾聽著我深沉的心跳，陽光下我感受著她嫵媚的笑容。當我正為得到一紅顏知己的芳心而陶醉時，一場狂風驟雨殘忍地摧殘了一朵美麗的花兒——小麗離開了這個留戀的美好世界。

中秋之夜，月光如水。小麗由于最近例假過多而引起身體虛弱，連續幾天發熱，骨頭痛，我們就放棄了去看演唱會的計劃坐在陽臺上賞月。“橋，要是月亮永遠都像今晚這么圓該多好啊！”她小鳥依人般依偎在我懷里，眼睛好像天上璀璨的星星。“小麗，雖然我不能為你拴住天上的圓月，但是我可以永遠抱著你數天上的星星啊！”我深情地吻著她的臉，“月有陰晴圓缺，何必為古難全的事而傷感呢？”“嗯，千里共嬋娟，但愿人長……”她突然伸手拭了拭鼻孔：“哎呀，我鼻子怎么出血了，頭好暈，快抱我進屋去。”

伯母拿來毛巾，很快毛巾被小麗的鼻血染紅了，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紙。好一會，還是止不住血，我心急火燎地叫來了救護車。

在急診室門口我踱來踱去，忐忑不安。“醫生，病人她怎么樣了？”見醫生出來，我迫不及待地問。“請問誰是病人的家人？我初步診斷她患了急性白血病，請馬上辦理住院手續，如確診是急性白血病，最好的辦法是進行骨髓移植手術。”醫生急促地說。“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活我的女兒，她是我撿來養大的，我們回去尋找她的親人，我不能沒有她呀！”伯母聲淚俱下，拉著醫生的手跪了下去。“大媽，你別這么激動好嗎，先辦住院手續吧，我們會全力救治的。”醫生扶住伯母坐在椅子上安慰她幾句就轉身離開了。醫生的話不啻晴天霹靂，我只覺得天搖地動，心一個勁地向下沉，如同墜入了萬丈深淵，傷心地與伯母抱頭痛哭。

小麗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眼失神。伯母眼里噙滿了淚花。我鼻子酸酸的。狠心的父母啊，你們可知道被拋棄的女兒此時正需要親人的骨髓來挽救她危在旦夕的生命，要是她在你們的膝下成長，哪怕只給她溫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也不至于就這樣無助地凋落，而養她疼她愛她的人卻只有無可奈何地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邊沿。窗外，秋風陣陣，吹落了一地黃葉。

幾個月后，仍沒找到小麗的親人，醫院采用了幾個治療方案也不見效，醫生叫我們做好最壞的準備。那是一個陰沉的下午，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書，病房里擠滿了前來探望小麗的同事、工友和老鄉，人人噙著淚花。小麗打著手勢示意我給她拿來紙和筆，她顫抖著手吃力地寫道：“我來到這個美麗而繽紛的世界，學了很多知識，認識了許多喜歡我的朋友，我已心滿意足了。媽，小麗不孝，今生已無能力報答您含辛茹苦的養育之恩，但愿來世我們再續母女情。橋，很遺憾，我們今生無緣在一起，但愿來世化作鴛鴦續前緣！人生自古就有悲歡離合，希望你不要太傷心。我死了以后，拜托你一定要像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奉養我媽，這樣，我在九泉之下就安息了。”

小麗手中的筆停了，一雙期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我不能讓她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我強忍悲痛說，“小麗，你就……放心地睡吧，我絕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愛和重托！”她的嘴角動了兩下，眼神漸漸地暗淡下去。心電圖顯示出一條直線。一個天真爛漫，曾經和我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女孩就這樣遺憾地香消玉殞，與世長辭了。往日的春夢只留給我痛苦的回憶。“小……麗……”難以抵擋的悲痛潮水般襲來，積郁了很久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傷心欲絕地撲在小麗的遺體上失聲慟哭。天哪，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要我嘗盡親人、愛人生死離別的悲慘滋味？

責 編：謝荔翔

評選好稿移動、聯通、小靈通用戶請發短信到07503377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