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豆：為世界跳中國舞

藝術好比散發耀眼光芒的太陽，通向這核心的路有很多條，美術、詩歌、音樂等。而舞者，選擇的則是一條險徑。

我在即興舞蹈時腦中經常想象自己就是一枝毛筆，一滴墨，我覺得這就是我目前追求的當代的中國舞蹈。 ——黃豆豆

“在人生的而立之年，我終于站立在世界舞臺上，跳著中國的舞蹈。”舞蹈家黃豆豆是國內舞壇中能夠在世界舞臺擔任首席領舞的一棵獨苗。無論是雅典奧運會上的世界性亮相，還是在紐約大都會詮釋中國故事，黃豆豆演繹了無數個中國舞蹈者的第一次；他也幾乎是張藝謀和譚盾等許多中國一線藝術家愿意合作的“第一人選”。

黃豆豆的表演既熱情豐滿、富有想象力，又揮灑自如、輕盈大度，有靈活的內在韻律感，又富有獨特的藝術想象力。19歲的他就一舉獲得中國舞蹈“桃李杯”的金獎，之后的10年里，黃豆豆一直在探索自己的藝術道路，其成名作《醉鼓》、《秦俑魂》、《蘇武》、《閃閃的紅星》等充分顯示出他藝術表演的功力。在國際舞臺上，他儼然已經成為當今中國舞蹈的領軍人物。

“我一直想找一種音樂的視覺，而他的身體就是節奏，他讓我有種在大海里撈到針的感覺。”譚盾這樣形容黃豆豆。更有人給他加上“中國跳舞跳得最男人的舞者”的符號。但他卻奉勸有藝術理想的孩子，“不要輕易選擇舞蹈這個職業，因為這是一個付出與得到太不成正比例的行業。”

傳統情懷

“我老婆經常說她好像嫁給了一個老年人，這個老年人愛看中央電視臺11套戲曲頻道，在家喜歡穿唐裝，足蹬京劇高底靴，還喜歡點檀香。”黃豆豆微笑著說。

出生在浙江溫州的黃豆豆說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看《三國演義》、《說岳全傳》這樣的連環畫，還喜歡看舅舅演地方戲。這種小城里最樸實的文化熏陶影響了他今后的創作和生活。“現在我走在繁華的淮海路上，故鄉青磚灰瓦的老街依然常在心中浮現。”

在國內，與黃豆豆年齡相仿的中青年舞蹈家，許多人選擇了出國深造，親身體驗國際現代舞發展潮流。但黃豆豆并不贊成時下有些人刻意追求“考古式的深刻”，好像恨不得干脆把棺材撬開，找個唐朝人來跳才好；還有些人則全盤西化，風格和形式與西方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在模仿和拷貝。

他認為，當代的中國舞蹈人，要站在世界的角度去認識那些根植于中國血脈中的傳統。

黃豆豆說：“一般人認為現代舞來自西方，但我認為像鄧肯脫掉鞋子，拋開一切不必要的束縛，赤足即興起舞，那樣的情懷其實中國1000多年前就有。比如竹林七賢，他們隱居山林、醉酒放歌、隨心起舞。這種舞源自內心，與西方現代舞的產生理念相當相似。再好比中國古代的古琴，是以減字譜和口傳心授的形式流傳，所以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人來演繹風格就會不同，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心境或不同年齡階段，所演繹出的效果與境界也完全不同。”

說到這兒，黃豆豆還站起身比劃了一下。“我在即興舞蹈時腦中經常想象自己就是一枝毛筆，一滴墨，我覺得這就是我目前追求的當代的中國舞蹈。”

舞者之傷

與大多數舞蹈演員一樣，黃豆豆的舞蹈生涯也伴隨著傷痛和挫折。“你問我身上都有哪些傷？還不如直接問我哪里沒受過傷！”黃豆豆笑著說道。

1995年，黃豆豆進入上海歌舞團，在演出第一個舞劇《蘇武》時，他右膝就受了重創。考慮到前途，團里決定“退票收兵”。但黃豆豆為了不讓觀眾失望，仍然堅持將演出完成。團領導為他準備了最好的“關節封閉針劑”，但是由于擔心影響發揮，他拒絕使用。“我要以自己最好的狀態演出，不讓喜愛舞蹈的觀眾失望。”

演出結束半個月后，黃豆豆上了手術臺，憑借對舞蹈的熱愛和頑強的意志力挺了過來。當著記者的面，黃豆豆解開西裝外套，指著厚厚的護腰說：“自從腰傷后我每天都要戴，即使這樣，每到陰天下雨馬上就會疼，比天氣預報還準。”

傳統的中國舞蹈很注重技術性，講究爆發力，但非常容易受傷。黃豆豆說幾年來自己堅持每天練芭蕾舞，這并不僅僅是為了藝術上的借鑒與互通，也是因為芭蕾舞在西方世界有著幾百年的歷史與具備完整體系的非常科學的訓練方法，通過芭蕾科學訓練肢體，可以幫助舞者延長藝術生命。

轉角之處

1998年，剛剛獲得“國際現代舞銀獎”的黃豆豆獲得了極高的國際贊譽，他也因此迎來了自己事業的高峰，但與此同時，初登國際舞臺的他面對世界不同地域、不同膚色的舞蹈演員，對未來之路又生出很多疑問。

“那時我常問自己，難道我和全世界所有的舞者的區別僅僅存在于我的血統和國籍嗎？”黃豆豆非常迷茫。1999年，經美國百人會文化協會主席楊雪蘭介紹，黃豆豆在紐約見到了譚盾。“學生時代我就根據譚盾老師的音樂編排過課堂習作。沒想到數年后我能與心中最敬佩的音樂大師對坐在曼哈頓街頭，暢談藝術感受。”

時隔多年，譚盾仍然記得與黃豆豆初次見面時的情景。“之前在中央電視臺看到他的舞蹈，對他的印象是高大，而站在我面前的儼然是個異常樸實的小個子。那次談話，除了男女、家庭、自我，我們談得最多的就是舞蹈和音樂。”

回到上海不久，黃豆豆便被譚盾邀請擔任其新作《周朝六舞圖》的編舞和首席領舞，首次展現編舞才華。湖北博物館收藏的曾侯乙編鐘是《周朝六舞圖》的演奏樂器原件。青銅器獨特的音色和質感令黃豆豆震撼，編鐘表面的銘文在他眼中幻化成一個個舞動著的人體。

“中國歷史不同時期的字體演化，正體現人們對‘線條美’獨特的理解。”黃豆豆這樣解釋其創作靈感。之后，譚盾還曾邀請他擔任《音樂大典——禪宗少林》的舞蹈編導。譚盾譜曲，黃豆豆編舞，1000多名武僧參加演出，又是一個詮釋中國傳統文化的題材。多次的合作令譚盾非常器重黃豆豆。

黃豆豆說自己非常喜歡法國后印象派畫家高更的名作《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里去？》。當別人都在思考中國舞蹈“該往哪里去”時，他果斷轉身，回到了“來”的地方。

夢想成真

黃豆豆有一個夢想，在“世界舞蹈的中心”紐約跳中國舞。

2007年，30歲的他得到了實現夢想的機會——受聘于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擔任歌劇《秦始皇》的舞蹈編導及首席領舞。

《秦始皇》仍然是由譚盾創作的歌劇，主創團隊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精英。舞蹈演員來自不同國家，不同膚色。面試時，空氣中彌漫緊張和焦慮。如被選中，除穩定收入外，還能享受晉升為大都會歌劇院舞蹈團演員的榮耀。黃豆豆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追逐夢想的自己。

為了方便溝通，將“五湖四海”的演員“捏合”在一起，黃豆豆給常用的中國舞蹈元素起了“洋名字”：圓場——windstep，小舞花——handsflower，臥魚——sleepingbeauty等。

舞美設計樊躍為該劇設計了巨型臺階，以表現秦朝“巨制”文化的特點。但留給黃豆豆舞蹈的空間僅剩不足三平方米，隨時都有摔下舞臺的危險。同時，又要配合現場演奏的音樂。黃豆豆稱該劇是自己近幾年來挑戰最大的舞蹈演出。

譚盾這樣評價黃豆豆：“看豆豆的舞蹈，好似在聽他的音樂，他的身體不停地‘演奏著’。那是一種‘血在流、魂在漂’的理想真實。我堅信，他是當今世界最杰出的舞蹈家之一。”

“藝術好比散發耀眼光芒的太陽，通向這核心的路有很多條，美術、詩歌、音樂等。而舞者，選擇的則是一條險徑。”舞蹈是殘酷的事業，對于青春和體力，都有它苛刻的要求。拿黃豆豆自己的話來說，一名舞蹈演員的舞臺生涯，應該在35歲以前到達頂峰。但與之矛盾的是，藝術的造詣又離不開時光磨礪和文化熏陶。“只有最有天賦又最肯吃苦的人才能成為舞蹈藝術家。”

年齡也許最終會使舞蹈演員無法站在舞臺上詮釋心中所想，當舞蹈不夠表達時，他會嘗試繪畫。

如今，黃豆豆經常外出采風，他感嘆中國民間藝術的精彩，同時也為它們即將失傳而嘆息。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逐漸淡出藝術舞臺的民間藝術經由黃豆豆的糅合、凝塑，我們能看到它們以新的形態亮相在世界的舞臺上。

青聯檔案：黃豆豆，第十屆全國青聯委員，上海市青聯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