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兄：我是死在沙灘上的前浪

“我現在基本已經不‘推’人了，機會成本太高。”四川男人楊軍邊走邊說，“目前主要工作是給一些企業做品牌策劃，當然，是網絡上的?！?/p>

2008年7月，在北京東二環邊上的一家酒店式公寓里，楊軍推開一扇門——房間里有兩個小伙子趴在電腦前，屏幕上閃爍著各大論壇和門戶網站的頁面?！斑@樣的工作室有兩個，一共十幾個人在我的團隊里工作?！睏钴娬f，“只要有幾臺能上網的電腦就夠了?！?/p>

這幾臺“能上網的電腦”連接的網絡另一端，是上億中國網民，他們中的很多人，并不知道楊軍何許人也，卻一定聽過“天仙妹妹”、“非常真人”這些網絡紅人的名號，甚至為之狂熱癡迷。

而這樣的轟動效應，正是出自楊軍的手筆。2005年，他在四川理縣遇到了一個羌族女孩爾瑪依娜，楊軍給她拍了一組照片貼到網上，瞬間風靡，萬千網民驚嘆于爾瑪依娜的清純靚麗，稱她為“天仙妹妹”。2006年，楊軍在北京一家桑拿娛樂中心里上廁所時，偶然看到墻上貼的幾張鉛筆漫畫，內容都是當時的新聞熱點和網絡熱門“段子”。楊軍忽然想到，如果找幾個真人來拍攝這些漫畫，一定很有趣。他找來幾個“北漂”的年輕人，“非常真人”就這樣誕生了。時至今日，“天仙妹妹”拍過國際品牌的廣告，主演過電影和電視劇，還成了四川老家的旅游代言人。“非常真人”也獲得了“德國之聲”國際博客大賽的大獎，在網絡上擁有極高的人氣，各種商業活動也紛至沓來。

這一切背后，是楊軍不遺余力的包裝策劃，他的“勢力范圍”也不僅限于這兩個成功的案例，許多網絡熱點事件的幕后，都有這個四十多歲中年男人的身影。他遞給記者一張灰綠色的名片，上面印的頭銜是“首席網絡推手”“網絡策劃人”，還有他最廣為人知的網名“浪兄”。

“芙蓉姐姐啟發了我”

記：對“天仙妹妹”的炒作，是個偶然的成功案例，還是你早有預謀？

浪兄：我早就看準了。因為我上網比較早，屬于2001年前后就上網泡論壇的老鳥，但互聯網在娛樂領域的爆發是在2005年。之前我就估計到，隨著電腦硬件的低價普及，網絡的巨大影響力一定會顯示出來，尤其在娛樂方面，有很大的空白。

記：你的靈感從何而來？

浪兄：應該是芙蓉姐姐啟發了我。2005年網絡上本來還是比較安靜，突然跳出來一個芙蓉姐姐，自信心爆棚又搞怪的這么一個人，滿足了很多人的欲望。為什么這么講？其實大家心里想的是，終于看到一個比自己還傻的人，可以隨便罵她，這多開心啊。很多人甚至由此獲得了道德優越感，心里很舒服?？吹搅塑饺亟憬悖揖拖氲剑ヂ摼W的娛樂時代來臨了。

記：但是你沒有找一個類似芙蓉姐姐這樣的人來炒。

浪兄：網絡就是這樣，有了先例的你就不能再去做了。后來出了那么多搞怪的，沒有一個能超過芙蓉姐姐。在天仙妹妹之后，也出來一大堆主打“真善美”的，但是沒人能記住他們。在網上，你做到“最好”沒有用，只有做到“最早”才行，永遠是先下手為強。

記：那么傳統娛樂業和互聯網娛樂有什么區別呢？

浪兄：互聯網的最大特點就是互動性強，網民選擇面非常寬。舉例來說，你去電影院看電影，票都買了，總得看完再走吧？網上就不一樣，十分鐘不好看，你馬上就把窗口關了。你不會在一個沒意思的網站上多停留一分鐘，所以網絡上能吸引人的，一定是實實在在的興奮點，能夠最大限度刺激你的神經。

網絡炒作未必低俗

記：現在我們觀察中國互聯網的狀況，會發現娛樂是網民的主流需求，而其中不乏大量低俗的炒作。

浪兄：對，有很多事情都是越炒越惡俗，因為互聯網所彌補的就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東西?，F實中你能隨便看到脫衣服的嗎？網上有?，F實中你敢去隨便罵人打人嗎？網上你就牛了，可以匿名去發泄。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說，人的性格都有兩面性，你平時隱藏起來的另一面，恰恰可以通過網絡表現出來，所以我覺得現在這種網絡文化也是正常現象。

但是，不一定非要惡俗的東西才能在網上走紅。你看天仙妹妹現在發展就很好，從她身上，大家能看到四川山美、水美、人美，對當地的旅游經濟有明顯的拉動作用，而且弘揚了古老的羌族文化。有了互聯網，這一切推廣的成本都是很低的，而且證明，正面的、主旋律的文化推廣，在網絡上一樣可以成功。

記：雖然網絡已經顯示出了巨大的影響力，不過目前的情況是，網絡上炒作出來的熱點，還是需要傳統媒體的承認。

浪兄：你講的不錯，這是因為網絡文化還在嬰兒期，如果沒有傳統媒體的跟蹤，就得不到主流文化的承認。可是未來的發展方向，一定是網絡說了算。我給無數人講過這樣一個例子：上世紀一二十年代，美國總統身邊的記者全是《華盛頓郵報》之類的文字記者，有一天文字記者發現，他們被冷落了，總統身邊的記者換成了BBC這樣的電臺記者。又過了些年，電臺記者也失寵了，總統最看重的是CNN這樣的電視臺記者，因為電視成了最有影響力的媒體?？墒悄憧唇衲甑拿绹偨y選舉，通過視頻網站和博客，已經發展到網上拉票了，這說明什么？時代變了，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我甚至講過，如果達爾文生活在今天，他的進化論學說一定首先發表在博客上，這就是信息時代。

記：不過就網絡發展而言，中國和美國還有很大的差距。在中國，互聯網可以說還是一個娛樂工具，網民的需求也比較低層次，那么要到更高的層次，掌握主流話語權，還需要怎樣的推動過程？

浪兄：這取決于輿論的開放程度，是我們的國情決定的，跟互聯網本身的發展無關。但是我覺得互聯網對中國的影響遠比歐美國家大，簡直就是為中國量身打造的。因為歐美國家經濟發展很強大，文化生活也比較完善，人們沒必要通過網絡來發泄什么，他們沒事就去游山玩水，挑戰大自然。但是中國人就喜歡貓在家里上網，大部分人離開互聯網就不知道還能干什么了。未來的互聯網在人們生活中的作用，也就會像電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可是誰都離不開。

網絡媒體正在墮落

記：做網絡策劃的人很多，包括很多實力雄厚的公司，現在也非常重視這個領域了，你有什么看法？

浪兄：他們基本都不懂互聯網，中國在這方面沒人能和我比。像奧美、百度、雅虎這樣的公司，都知道新媒體的重要，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資本，可是做不出一樣有影響力的事情。奧美在網絡營銷策劃這塊有一百多人的團隊，可是還不如我手底下這幾個人效率高。他們也找我取經，我就說了，主要有三個原因。

第一，越大的企業，受到的限制越多。他們整天朝九晚五上班，很多人就是混飯吃的，工作效率很低。但是跟著我干的這些人，天生就喜歡上網，除了吃飯睡覺，所有時間都泡在網上，對他們來說工作不是負擔，而是樂趣。

第二，大部分做這一行的人，缺乏創意，不能把握網民的需求。中國互聯網發展到現在，早期創業成功的那些人，比如張朝陽他們，已經過上了貴族的生活。更多的“網絡精英”，也不會知道草根階層的興趣點在哪里，談到網民真正關心的問題，他們一無所知。

第三，網絡媒體正在加速墮落。過去我認識的各大網站主編、編輯，大家都是哥們兒，幫什么忙都好說，因為他們手里的權力沒有地方尋租?，F在不同了，誰要上首頁，誰要上論壇置頂，都是明碼標價。大量的演藝公司、經紀公司要捧紅藝人，都得給這些網站交錢。任何人動腦筋分析就會看明白，現在各大網站首頁推薦的東西，除了少數是真正的熱點事件，大部分都是拿錢砸出來的，明顯有幕后策劃的。所以什么人都有，良莠不齊，整體素質就下去了。

記：應該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互聯網和傳統媒體，作為營銷渠道的特質也不同。

浪兄：是的，做廣告策劃的人有個普遍誤區，以為把傳統的廣告搬到網上，就叫互聯網營銷策劃了。其實這樣的東西，一點兒互動性都沒有，怎么會吸引人？網頁上彈出一個廣告來，網民看都不看就給關了，而且心存反感。真正產生了巨大影響力的，還是我們在做的病毒式營銷，潤物細無聲，殺人不眨眼。好的網絡推手，做事都不留痕跡，你都明顯成廣告了誰還信啊。

改革開放與互聯網

記：下一步你想做些什么？有什么長遠規劃？

浪兄：目前主要給企業做網絡營銷策劃和品牌推廣，如果看互聯網的發展，我想傳統互聯網沒有太多潛力可挖了，我看好的是無線互聯網，也就是以手機為終端的新媒體。

記：你一直做內容提供商，有沒有想過自己做一個平臺？

浪兄：堅決不做，戰線不能拉長。另外我還認為平臺不重要，現在所有的平臺都為我所用，何必去搞自己的平臺？有這個資金，我做內容已經可以天翻地覆了。

記：可是風投會比較青睞有影響力的網絡平臺，而不是你這樣的小作坊。

浪兄：我做不出漂亮的商業模式報告，風投不會喜歡，其實這些事情都是扯淡，很多人就指望燒風投的錢，我不感興趣。

記：那么你給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浪兄：我更像一個藝術家。我做的東西太超前了，遲早是死在沙灘上的前浪。人們以后只會偶爾談起，當年互聯網上叱咤風云的浪兄做了什么什么，可惜他做得太早了。就像我們現在談到飛機，都知道是萊特兄弟發明的，可是誰坐過萊特兄弟的飛機？那絕對是個破飛機。不過我無所謂，我不是適合做商業的人，只是喜歡什么就玩什么。

記：網絡對你意味著什么？一個玩具？

浪兄：也不是。其實我活到四十多歲，經歷許多，感覺對我人生真正產生影響的只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改革開放，如果沒有鄧小平，我現在可能還在當知青，可能還在修補地球。第二件事就是互聯網的興起，改變了包括我在內很多人的命運。如果沒有網絡，今天的中國是另外一個中國，這是每個人實實在在可以看到的。連天仙妹妹這個山里的村姑，都能被互聯網改變整個命運，可見網絡有多可怕、多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