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想,人這輩子一直在學習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走路。順順當當走完的路很少,大多數人還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學著,走著,摔倒了再起身。有互相攙扶著走的,也有踽踽獨行的。有的人會一往直前,有的人會拐彎或調頭,有的甚至會原地踏步,蹉跎歲月。這都沒有關系,只要忠實于自己的心,我們一定會慢慢走得穩妥,走得漂亮。那中間的千回百轉,都是我們學習過程中必須付出的代價,毋庸著急,更不要苛責自己。 “
——摘自《蓮花次第開放》自序
程然之前的工作主要是用鏡頭來記錄和拍攝。干了7年的電視節目編導后,她轉向文字寫作。
她的第一本書《蓮花次第開放》里的那些文字,原本是她陸續寫在網絡上的。“是寫給自己看的,是一個尋求生命真相的年輕人,歷經10年的心路歷程,在無數個掙扎成長的暗夜里,對心靈的內視和自省”。后來,因著大眾的喜愛,被出版社編輯挑中出版。半年之內,重印三次。

她一路虔誠尋找消解生命疼痛的藥,然后把苦尋來的解藥熬成文字,讓看她文字的人療傷,然后上路前行。
我帶著玩味的心態去看人生的苦難
記者:你在四川生活到14歲,然后因父母工作回到山西,那是第一次回去嗎?
程然:是的。我父母祖籍山西。當時,因國家“支援三線”的政策,父母從山西調到了四川。父親是核物理科研人員。在四川的樂山與峨眉山之間,有一個我國著名的核工業基地,他們就工作在那里,我出生在那里,并且一直生活到14歲。
因為父親的工作帶有一些機密性,所以和外界的往來比較少。大山阻住了自己對遠方世界的認知。那時,人特別悶,想出去。
記者:當心中想象的故鄉真實地呈現在自己眼前,那一剎那內心是什么感覺?
程然:全然陌生的感覺。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北方的冬天是沒有綠色的;原來冬天是會下雪的;原來除了溝壑山川,還有平原。呵,你真別笑我,我那時真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直到現在,“故鄉”這個詞在我心中始終有一種模糊感,我不知道自己真正屬于哪里,我到現在也不會說一句山西話。
記者:這種對于自己身份認定的模糊感,帶給你內心怎樣的感覺,會讓你覺得孤獨嗎,特別是在十幾歲的青春期里?
程然:嗯……孤獨。孤獨伴隨了我的整個青春時期。人生中有一些東西,我并不想接受,但是必須接受。就像我離開四川,就像我要離開身邊多年熟悉的朋友,就像那些疾病。這些東西,那時的我無處傾訴。
后來,我慢慢覺得孤獨是我的一把利劍,成為我的一個標識,讓我很驕傲,且內心堅韌。因為,我知道人生中的一些經歷,我身邊的同學在那個年齡段還沒有經歷過,而我已經經歷,比如疾病,比如背井離鄉,我隱隱覺得它對自己將來一定有用。
不管怎樣,我覺得內心有一個“恒久的我”是一直存在的,它跟“外在的我”相生相伴,跟著我背井離鄉。
記者:現在回想你的那段年少時光,有哪些畫面讓你覺得印象深刻?或者說,讓你回憶起來,仍心頭為之一顫?
程然:死亡。那是我們家一直以來最大的陰影。
我父母都是幼年喪父,我爺爺26歲時因為肺病客死異鄉。奶奶守寡到38歲,患上肺癌。父親16歲成為孤兒。母親尚不會說話時,姥爺被抓了壯丁,23歲戰死沙場。
我五歲那年,兩歲的妹妹患胸膜炎,因為誤診而夭折。而我自己在十二三歲的年齡里,疾病猶如影子,想甩卻甩不掉。忽而被診斷為心臟病,忽而被診斷為貧血,不停往返于各家醫院之間,醫院是我生命早期記憶中的背景。
呵呵,那時候同學經常生離死別的去醫院看我。我也不知道明天會是什么樣子。幾乎天天住病房,各種各樣的醫療器材,在自己身上扎來扎去。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我恐懼到無法入睡,那樣的狀況持續了好幾年。后來,回到山西,病一下子就好了。真覺得自己這條命是從鬼門關里闖出來的。
記者:“死亡”,對一個孩子來講,還是挺難理解的一件事吧?這段經歷是否為你日后寫作的傾向埋下了伏筆?
程然:你知道嗎,人有一套天生的本領,就是與生俱來的防御機制。我那時不去放大自己的感覺。我知道自己不想面對……我就想,這個身體并不是“我”,我就抽離出來,帶著玩味的心態去看這一切:可能這個有意思。
后來有人看了我的文字,跟我講,我的文字給人一種“抽離”之感。我想,也許那時候學到的這樣一種抽身反觀的能力,讓我后來不管是寫作,還是面對人生的苦難、傷痛,都學會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一切,而不會太過沉溺其中。
快樂背后有一張藏有悲傷的臉
記者:你曾在自己書的序言里寫:“對愛的人緘默,對陌生人說心事,文字是我精神成長惟一的出口,那是在獨自探詢生命真相時無法壓抑的大聲呼喊,也是不想茍且流俗的決絕姿態。”你轉向寫作是在尋求一種最接近你內心的表達方式嗎?
程然:是的。文字的表達,是自己最后的留守地。我覺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定是關注內心建設,直面靈魂深處的表達。
生命太厚重了,有些時候,人們不想和生命打照面,而有些時候,內心深處細微的情懷是沒辦法用言語傾訴的。那個時候,你會發現開口艱難,所有的感受,說起來會有巨大的寂寞感。
寫作會讓相通的心靈產生共鳴,給予彼此溫暖和力量。文字能夠最大限度地接近寫作者內心的聲音。尤其散文寫作,可以直抒胸臆,也可以借物詠懷。
記者:這種想法導致你畢業后做了7年的電視編導后選擇離開?
程然:是有一定關系的。我做編導時拍攝的主要是兩類記錄片,一類是救苦救難的,一類是針貶時弊的。這兩類都有著自己人生觀和思想的烙印。其實,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鏡頭表達是非常好的方式,之所以離開是因為那個欄目定位轉向科普和新聞,這個對我來說就比較困難。
記者:“生、死”似乎是你的文字中一直熱衷談論的主題。在我看來,你比一般人對此更為敏感。這樣,會不會讓你比常人更容易悲觀,讓你產生強烈的沉重感與無力感?
程然:。因為過早接觸生死大事,而使得自己對這個事情有了關注。小的時候就比較悲觀,不敢輕易地享受快樂。總覺得快樂背后有一張藏有悲傷的臉。
所以,覺得簡單的輕浮的快樂,都不能讓自己停留、回味。相反,每個人都會死——這個不容辯駁的事實,讓我覺得,必須要了解、掌握甚至是準備一些這方面的認識。同時,長年生病的經歷,讓我后來慢慢開始覺得,疾病和我這顆心有很大關系。于是,會有一股要去探究這顆心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強烈欲望。
其實,認識了,就可以減輕沉重感,減少恐懼,也不會覺得太過悲觀。相反,有時候覺得慶幸。過早地看到人力的脆弱單薄,才會激發出非常大的主動性,要尋找人生的答案。
文字要有心靈觀照的力量
記者:在《曼陀羅的舞蹈》里,你集中寫了“愛情”這一主題。你不主張一味耽溺于愛情之中,而是努力從愛的萬千表象中抽離出來,反觀我們自身的生存狀態。你說“愛情是一個途徑,有的人在這里睡大覺,有的人通過它證道。”在你看來,這個“道”包含的要義是什么?是一種普世價值嗎?
程然:“道”要是解釋起來,很不容易。就像老子解釋說,道可道,非常道。所以,如果非要解釋這里面涵蓋的意思,比較難。就像我們用小手去丈量山川大地一樣,會有遺漏。
但我可以說我自己想表達的一個意思。那就是,人生當中有很多經歷,對于有些人來說,經歷過去,什么都沒留下;而對于有些人來說,經歷有價值,給自己的人生有了提高認識的可能,比如總結出一些真理,或者印證了一些真理,對自己有思想上的幫助和提升。那么對于后來者來說,他就是在證道。
記者:你的文字被歸為“禪學隨筆”一類,這也算是你文字的一個很重要的特色。你怎樣理解紅塵中的“修行”?
程然:其實,我本人對“禪學隨筆”這樣的歸類是持保留意見的,從更大的面來講,應該算是“心靈勵志”類吧。
“修行”,從字面上理解,是修正自己的言行。在紅塵里生活,如果不能了解最重要的事情是認識自己,修正自己的話,就很容易在紛繁的世相中迷失。
記者:今天這樣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人們生活的不確定性變得越來越強烈,個人內心的沖突也越來越激烈,你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中怎樣保持自己寫作的特定意義所在?
程然:我的文字博客叫“鐘聲悠遠,清涼蘭若”。佛教里有偈子說,聞鐘聲,煩惱輕。
我想我對自己的要求,歷來就是說真實的話。我們改變了自己,才能改變外部世界。我們的修行沒有離開現實生活,而就是在現實生活里摸爬滾打,那么,我寫了自己從泥淖里出來的一種方法。當然一定還有其他很多方法可以自救,但我是其中一種。我提供一個參照,一種可能性。希望大家通過看到這其中的一種,而獲得信心,得到啟發,能夠煩惱輕一些。如果能得到徹底的清涼,那當然最好不過。
我是以“文以載道”為己任的。如果只是倒垃圾,那么文字的價值是不夠的。只有審美,沒有療傷的文字,它只是文字的一種,但它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