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年一直在從事報紙評論工作,最大的感觸是,在越來越多的領域,“民意”憑借其有力的表達得到一定程度的實現。
其實民意有兩個不同的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民意所表達的“愿望”,即大多數人對合理的社會應該是什么樣,以及他們自身的利益應該得到何種改善的要求?!懊褚狻钡倪@個部分是永遠正確的,不僅應該時刻得到當政者和全社會的認真傾聽,也理應得到逐步滿足。
但問題通常不那么簡單,于是就進入了第二個層次:民意的內容除了表達愿望以外,經常還含有對如何達成這種愿望的看法和要求。大部分民眾未必具備分析這類社會問題的最基本的專業知識框架,所以“民意”的這一部分內容未必正確,或未必是可行的。它應該得到傾聽和重視,但不應該輕易地被滿足。
我一點也沒有瞧不起普通民眾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每個人因為教育和職業的關系各有其專長。俗語所謂“隔行如隔山”,治理國家同樣需要專長。好比我們到醫院去看病,治愈病人身上的病痛,是醫生天經地義的職責,但如果我們要求醫生按我們自己的想法開藥,那就很不合理。解決社會問題同樣如此。
那為什么一碰到社會“病癥”,痛楚中的人們就不那么理智,常常要理直氣壯地要求政府按自己的要求開藥方呢?主要是因為民眾不信任那些“社會醫生”。他們認為,這些掌握政策制定權的專業人士,不是濫竽充數的“庸醫”,就是更加可恨的牟利者,他們開藥方時想的根本不是“病人”的安危,而是怎么從中撈取最多的回扣。當前的這種社會情緒既普遍又合理,但這一問題,不應該也不可能由“病人”自己開藥方來解決,只能通過加強對“醫生”的監督和激勵來解決。
的確,沒有人比病人更了解自己的疾苦。但這種切身感受起到的作用,是強化對社會進行改進的愿望和動力,而對社會如何真正有效地改進,并無任何實質性幫助。
其實我們應該能夠在日常生活經驗中悟出相同的道理:沒有醫德的壞醫生,往往出在那些對病人有求必應的人當中,真正有責任心的良醫,會認真聽取病人對癥狀的描述,但很少會順著病人自己的心思開藥方。在醫治“社會疾病”的問題上,我們同樣有必要牢記“良藥苦口”這句忠言。
行筆至此,想到了秦暉教授的一段話,在盛行“搶來本錢做買賣”的今天,有人忙于論證“搶來本錢”是如何不可避免,有人則忙于抨擊“做買賣”是如何敗壞“人文精神”,卻很少有人在為公民爭取“做買賣”的合法權利的同時,向“搶來本錢”者做正義的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