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停的薩科奇

個子不太高，長得不太帥，卻總是成為熱點人物。不自己“制造新聞”了，但又有“新聞”來找他。

就在最近薩科奇總統的身上發生了一件很離奇的事：他的個人賬戶被盜了！大家都知道，今年6月，法國成為歐盟輪值主席國，薩科奇作為法國總統理所當然地成為歐盟決策活動的中心協作者。當9月全球開始彌漫經濟危機的煙霧時，精力充沛的“全能總統”薩科奇很快有了反應，著手召集歐盟各國國家元首開始研究“救市政策”。可是誰知就在這個緊要當口，他卻“無意中”發現自己的賬戶被盜了。

一系列的疑問盤旋在每一個法國人的頭腦中揮之不去，法國各大媒體施展渾身解數查找“知情人”。

一則離奇的新聞

在10月19日的《星期天報》(JDD)上，很多人留意到一篇看上去很像愚人節玩笑的爆料文章。標題是《有人盜取了總統的銀行賬戶！》(On a pirate le compte bancaire du president)。文章這樣寫道：“沒有人能受到保護，即便總統也不例外。某些詐騙者成功獲取了薩科奇先生的銀行賬戶信息，并且從他的個人賬戶中提取現金。”“他們提取了很小的一部分現金。”一個對調查很清楚的“線人”如此說。因為這個調查很“敏感”，他至今沒有提供更加詳細的資料。在9月底，國家總統薩科奇曾經就此提出訴訟。

消息一出，很多人都以為《星期天報》是在開一個愚人節的玩笑，并沒有當真。而且法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是《世界報》和《費加羅報》，而兩份報紙都沒有相關的報道，所以人們甚至相互開玩笑說，《星期天報》可能面臨薩科奇總統的訴訟，理由是報道不實新聞。但是第二天，人們翻開報紙，發現幾乎重要的法國報紙都在報道“總統賬戶失竊案”時，大家才意識到這件事很可能是真實的。

10月20日《費加羅報》的報道顯示，“一個對盜竊案調查比較清楚的‘線人’證實：‘盜取總統薩科奇銀行個人賬戶的幾個詐騙犯’并不知道他們盜取的賬戶是總統先生的個人賬戶。”但是這樣的解釋難免有些讓人生疑，這樣的巧合也太巧了吧？如果是正式的調查，那么為什么不能公開調查結果呢？這樣的語句似乎有些模糊吧？而且，《費加羅報》相對來說是比較親右的報紙，也就是說它很有可能傾向于幫助薩科奇平息《星期天報》挑起的“媒體風暴”。

看到這里，也許有些細心的讀者會質疑，“傳說中”西方媒體不是非常獨立，客觀公正的嗎？怎么會出現因為政治考慮而“裁剪”事實甚至歪曲事實的報道呢？這個問題提得很好。關于這個問題的解答也很能夠反映法國政治文化中不同于歐洲其他國家，尤其不同于美國的一些特點。

法國媒體的一些特點

粗略地說，法國的政治文化相對而言的確比較寬松，尤其對于政治人物，向來存在著寬松的批評氛圍。比如很有名的政治木偶劇。每天晚上8點，惟妙惟肖的當下政治人物木偶就會走到電視熒幕前，為觀眾帶來妙趣橫生的表演。節目內容往往是對當前政治局勢的評論，對某些政治人物心中打算的“小九九”的揭露，對某些社會弊病的批評等等。話題涉及范圍比較寬，同時尺度一般放得都比較開。

例如在2006年席卷法國的百日罷工中，當時任內政部長的薩科奇在白天的新聞采訪中嚴肅地告誡罷工民眾要遵守法律，尤其是學生們要早日停止罷課。但在當晚的政治木偶劇中，薩科奇木偶首先在電視前說了一段幾乎同樣的話，然后鏡頭一轉，薩科奇木偶跑到正在向政府丟石頭的學生背后，也同樣揀起幾塊大石頭丟向政府。這實際是在諷刺薩科奇，表面上支持希拉克政府的政策，實際上卻巴不得希拉克政府早日倒臺自己當總統。這是一個比較溫和的例子，比這種例子“惡毒”百倍的新聞報道也很常見，一般也不會對媒體造成什么負面的影響。

但是同時，報道尺度大并不一定意味著報道是客觀公正的。薩科奇當政以后，法國媒體，尤其是原本就親右的報紙越來越受到政府勢力的影響。這種影響是種“軟影響”或者叫“間接影響”。法國很出名的報紙《枷鎖下的鴨子》(這里報紙的名字玩了一個雙關，canard在法語中有鴨子的意思，但是俗語也可以做報紙理解。這是在暗示該報紙慣常揭露的政治黑幕在尋常報紙中往往無法刊發，同時也暗示自己的生存環境并不樂觀。)曾經做過一個非常詳細的調查，對比薩科奇當政之前和當政之后媒體自由度之間的差別。調查報告提出，薩科奇是法國右派中比較強的“吸金者”，他和很多法國報業巨頭私交公交都非常好。他當政之后，通過了很多免稅政策和收購政策使得這些大型報業獲利。而反過來，這些報業巨頭旗下的報紙對薩科奇的評價基本上都是正面的。甚至遇到薩科奇的負面新聞時，報紙編輯一般不敢貿然簽發，而是要征求上級領導的意見。

例如去年暑假發生過一件很“八卦”的事情。正值酷暑，《巴黎娛樂周刊》刊發了薩科奇和他的兒子出海劃皮艇的一張照片。但是時隔不久，某報紙刊發了該照片的原始版本，人們發現《巴黎娛樂周刊》將照片PS了一下，把薩科奇腰間厚厚的贅肉修改為光潔緊實的肌肉。這只是一個很小的例子，但是或許可以作為一個輔證證明法國報刊的失真度。所以坊間有一種說法，只要某報紙刊發某則薩科奇的負面新聞，薩科奇一個電話就打到該報紙的最高層辦公室要求撤換。這種說法可能有些夸張，但是多少反映出在法國政治勢力對于媒體獨立性和客觀性的影響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相比而言在美國，雖然報道的客觀性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但如同托克維爾在《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所說，美國報紙因為太紛繁龐雜，政治力量往往難以統一控制(不過近些年也同樣開始出現集團化特征)。雖然。報紙一般都會有自己的定位，并據此選擇特定的角度報道新聞，如果單就一張報紙而言，完全或比較近似的客觀是不可能達到的。但是在一個自由寬松的大環境下，各家報紙都能自由選擇報道角度，這樣綜合起來達到一個相對客觀的效果。法國媒體相對單一，報紙集中度高，很容易通過控制報業巨頭而控制報紙走向。

除此之外，美國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比較可信。這方面似乎業內要求標準比較高，而法國媒體要求相對來說比較寬松。

回到案發現場

了解了這樣的背景，讓我們再回到“總統賬戶盜竊案”的案發現場。《費加羅報》作為親右報紙，很有可能在事發之前選擇不報這條新聞，而在事發之后選擇淡化處理。雖然事件背后的真相至今不能確定，但是至少做出這樣的猜測并不是癡人說夢。

且讓我們繼續看看《費加羅報》是怎么淡化處理這件奇案的。《費加羅報》緊接著報道薩科奇提出調查這一問題。“‘在最大限度的謹慎中’調查人員發現，黑客們似乎主要將總統賬戶中的資金用在預定幾個手機上。同時，調查人員還強調‘這種詐騙方式是信息詐騙中的經典方式，毫無疑問其他很多人也被同樣方式詐騙過’。”通過這樣的解釋，這樁關于總統的盜竊案就被化解為普通的盜竊案了。既然很多人都被這種方式詐騙過，那么這次沒有什么不同，只是黑客們不走運剛好偷到總統身上罷了。

這個引發無數猜想的“大案要案”就這么讓人有些失望地落幕了。過了幾天，《費加羅報》報道，“根據一些信息線索”調查人員查到幾個羅馬尼亞人可能是這次詐騙案的主犯，他們通過竊取薩科奇網上填寫的一些資料獲取信息從而得以進入薩科奇的個人賬戶，并從中竊取“少量金錢”，一部分支取現金，一部分為手機付費。隨后，《費加羅報》發了一通提高網上銀行安全系數的議論，這個街頭巷尾熱議一時的懸案就算了結了。

或許這件失竊案本身案情就是那么簡單，幾個笨賊去偷東西，不小心進了總統的套房;偷了點現金就行了，一個笨賊偏要留下手機號碼。雖然看上去太過湊巧，但也不能說全然不可能。但是有幾個細節值得注意。

首先，為什么這樣的“爆料”出現在《星期天報》這樣的小報上，而不是在《世界報》或者《費加羅報》上？法國因為本身地理領域就不大，全國性的報紙其實并不多，各地方報紙往往是報道地方新聞和轉載全國性報紙的某些重要內容。如果要選擇爆總統薩科奇的料，十有八九應該選擇像《世界報》或者《費加羅報》這樣的報紙。可不可以猜測，爆料者報給了這幾家報紙，但都被拒絕了，最后才報到《星期天報》呢？如果說這樣的料沒有新聞價值，為什么第二天幾乎所有的報紙，包括《世界報》和《費加羅報》都報道了這件案子的調查情況呢？

還有，如果這是個正式的調查，為什么不能公開詳細的調查報告呢？如果是個正常的詐騙案，那么更沒有任何必要隱瞞調查過程和結果。而且，如果真如調查人員所說“這類詐騙案是經典的信息詐騙方式，很多人都被這種方法詐騙過”，為什么原來發現問題的時候沒有及時解決，為什么薩科奇有優先權呢？再或者銀行系統有沒有存在安全漏洞呢？如果以前有很多人被這種方法詐騙過，他們可以向銀行要回自己的損失嗎？

都說法國人天生就是思想者，正當法國人在思考這件案子，提出比案件本身更精彩的種種猜測時，又一件事情發生了：法國巴黎高等法院29日駁回薩科奇“禁售薩科奇巫毒娃娃”的訴求。據法新社報道，這是薩科奇去年當選后涉足的第六起官司。法官裁決，這種娃娃屬于“表達自由的權限范圍內，體現幽默權”。

畢竟不是中國古代的“巫蠱案”了，沒有流血，沒有風云變幻，讓人想到法國人最先提出的“自由、平等、博愛”還不是虛言。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