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魂的放逐與覺醒之間

據《望東方周刊》等媒體報道，溫州市委常委、鹿城區委書記楊湘洪，10月初率團赴法國巴黎考察，稱病不歸。經派人出國勸說其回國被拒后，日前，經浙江省委批準，省紀委已決定給予楊湘洪開除黨籍、行政開除處分。

“裸官”是個熱門的網絡新詞，指的是那些妻兒都已定居國外，只剩自己孤身在國內工作的政府官員。據說楊湘洪就是一個這樣的“裸官”，或許是丑行即將敗露，或許是仕途遭遇挫折，楊湘洪書記思量再三，決定立即出走。但不可否認的是，為最終的“不歸”，“裸官”們都做過長期精心的準備。“裸官”選擇的結局一般都是隱秘的藏匿與流亡，為讓這一設計成真，在妥善安置家人之后，在國內孤身奮戰的“裸官”們大多如倉鼠般忙碌，廣納金銀。他們覺得，只有盡快把不法所得盡數轉移到海外，未來的逃亡生涯才能獲得雄厚的物質基礎。

“裸官”的紛紛出走，不僅是嚴重的法律事件，也是觸目驚心的心理事件。對他們的心理進行必要的分析，能夠幫助我們理解貫穿于這個時代的一些基本的精神線索。“裸官”的生活設計基于一種強烈的末世恐懼。他們認為，船不久就將沉沒，船上的人將會同歸于盡，只有帶上盤纏逃掉，才可能死里逃生。他們的感受是幻覺？這種幻覺是怎樣形成的？其實，正是基本的人生信念的幻滅，正是基本的精神信仰的喪失，剝奪了人對未來的信心。從周公到孔孟對未來的籌劃，他們可能從未了解；德國人馬克思對未來的設計，他們就會相信嗎？一個沒有未來的靈魂，被強烈的惶恐不安所折磨，金錢的瘋狂掠奪只是其緩解內心痛苦的“自慰”行為。末世恐懼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精神病毒，無論船體本身是否堅固，逃掉的人所留下的驚慌的氣氛都會深深傷害留在船上的人們對生活的信心。最可怕的莫過于個體的幻覺漸漸演變為集體的幻覺。

其實人總是“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逃到任何地方都逃不出自己的幽暗內心。不妨做一個簡單的假設：在天涯海角隱姓埋名的“裸官”一家，他們內心的恐懼真的消逝無蹤了嗎？且不說擔心過去的陰暗經歷被人知曉的焦慮感，且不說在一段驚心動魄過后發覺新生活不過爾爾的空虛感，當一家人守著那盜取而來的金山銀山度日，當夫妻、父子彼此面對，在漫長的倉鼠生涯中形成的防衛、欺騙、貪婪與攻擊性，種種扭曲變異的人格，真的能瞬間消失嗎？美國心靈導師艾茲拉·貝達曾說：“通常我們只有掉落在冰冷的深水中，無法動彈或呼吸，幾乎快要滅頂了，才被迫去面對根植于內心的局限：由憤怒、恐懼和困惑所構造的地雷。”逃亡的過程就是漫長而沒有終點的“滅頂”的過程。

在出走“裸官”們的身后，大部分人幾乎無法選擇地留在了這片土地上。那些天文數字的外逃資金當中，有我們以勞動者的雙手為這片土地的未來而點滴積累的幸福。我們被深深傷害與剝奪，但是，站在這片土地上追問公正似乎并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的習慣。普通人太習慣沉默了。可是“裸官”們的心理問題并不只是他們自己的問題。他們出于內心深重的末世恐懼而瘋狂攫取財富，他們又在出走之后把那黑墨色的恐懼感留給了沉默的我們。當他們守著不義之財而在遠方某地驚惶度日的時候，他們以其驚天動地的行為所營造出的那種可怖的感受，那些被他們傷害的普通人可能卻只有以一種貧困的狀態默默體會。這就是問題的重點：在今天，腐敗的問題并不僅僅是制度與法律所能解決，也并不僅僅是以個案追究的方式所能解決；一個民族必須整體面對問題的另一面：腐敗的思維方式、價值觀、精神狀態給每個人內心留下的傷痕。

當楊湘洪事件被媒體曝光，社會成員的感受呈現出明顯的撕裂狀態：大部分人為此而憤怒，而據《望東方周刊》報道，溫州官場的許多人都不希望他回來，他若回來“肯定會讓很多人不安”。也就是說楊湘洪的出走令他們感到輕松。這些人和“楊不歸”構成了事實上的利益共同體嗎？他們中該有多少“裸官”？又有多少人可能在未來歲月中相繼倉皇消失？不管怎樣，他們的輕松之感都只能是暫時的。一艘在波濤中載沉載浮的船，其命運取決于航海的邏輯，而不僅僅是幾個無良水手的貪婪與迷狂。

至于那些為外逃資金而深感憤怒的人，我想說，讓我們漸漸平靜下來，仇恨無法真正捍衛我們的生活。美國后榮格學派大師托馬斯·摩爾博士在《靈魂的黑夜》中說過：“我們所有的人都需要洗去那些把我們推向暴力的態度和沖動。我們需要的并不是一場道德圣戰，而是精神上的覺醒。”腐敗的內心價值是封閉的、恐懼的、自我傷害的和攻擊性的，而我們每個人都曾經不同程度地活在這樣的黑暗價值觀的陰影里。但是，在黑暗中，我們仍要散發內心的光輝，仍要堅守一種舒緩的開放、溫暖而包容。這就是我們必會向著明天不懈前行的生命證明，也是我們與他們的根本區別。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