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付在中國出口結算中的實踐

一、問題的提出

作者曾在一家大型國有外貿公司出口部門從事對外貿易實務工作多年，所經歷的出口業務結算中，信用證是最主要的結算方式。在中國，信用證結算有三種情況：第一，大多數情況下是收妥結匯，出口商將符合信用證要求的單據交給指定銀行，指定銀行收妥外匯后按當天的匯率轉換成人民幣劃轉給出口商；第二，某些情況下是出口押匯，受益人將無不符點的單據交給指定銀行作為抵押，同時提交押匯申請并辦理貸款手續，貸款金額通常是單據總金額的百分之八十，收妥外匯后還貸，扣息天數通常是20天；第三，個別情況下是打包貸款，受益人抵押信用證正本，辦理貸款手續，貸款金額通常是信用證總金額的百分之八十，貸款期限通常是三個月或三個月之上，收妥外匯后還貸，扣息天數是實際貸款天數。

近年來，本人在某高校從事《國際貿易實務》的教學工作。在講授到信用證的操作流程時，有一個問題困惑我多年，就是信用證的議付。我參考了多種版本的《國際貿易實務》教科書，幾乎所有的教科書都把議付作為信用證結算方式下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我在講授信用證的操作過程時，是按照收妥結匯的操作流程來講的，沒有議付這一環節，但提及出口企業資金緊張時有可能出現出口押匯和打包貸款這兩種情況。最近在網上搜索“議付”這一關鍵詞，許多文章談到中國商業銀行沒有執行議付這一事實，但觀點各異，還有的將押匯等同于議付。近期，某公司給我校裝備了《國際貿易實務》實驗室，作者作為《國際貿易實務》的教師之一參加了該實驗課的培訓。在實驗培訓課上，負責培訓的老師模擬了CIF條件下信用證的操作過程。當模擬到受益人交單到指定行后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押匯，另一種是結匯。我認為很正常，符合中國實際，但其他教師不滿，提出議付哪里去了。我們爭論了一番，有的教師指出，我國的商業銀行對信用證不進行議付，違背國際商會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的有關規定，負責培訓的教師最終也沒有給出滿意的回答。本人對信用證項下的議付及其在中國的實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是《國際貿易實務》教科書理論與中國的實際脫節，還是中國商業銀行的作法違背國際商會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的有關規定？為了弄清這一問題，本文先從信用證談起。

二、信用證的特點及分類

在國際貿易活動中，買賣雙方處在不同的國家或地區。在發貨和付款的問題上，買賣雙方可能互不信任，買方擔心付款后，賣方不按合同要求發貨；賣方擔心在發貨或提交貨運單據后買方不付款。信用證（letter of credit， LC）是19世紀發生的一次國際貿易支付方式上的革命，這種支付方式首次使不在交貨現場的買賣雙方在履行合同時處于同等地位，在一定程度上使他們重新找回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現場交易所具有的安全感，解決了雙方互不信任的矛盾。

信用證是目前國際貿易實踐中最主要、最常用的支付方式。國際商會ICC第600號出版物，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UCP600給出信用證的定義是：信用證意指一項約定(arrangement)，無論其如何命名或描述，該約定不可撤銷(irrevocable)并因此構成開證行(issuing bank)對于相符提示(complying presentation)予以兌付(honour)的確定承諾(definite undertaking)。通俗點說，信用證是一種由銀行依照進口商的要求和指示開立的有條件的承諾付款的書面文件，付款條件是受益人提供的單據與信用證的要求相一致。實質上，信用證是銀行用以保證買方或進口方有支付能力的憑證。信用證有三個特點：一是信用證以合同為基礎開立，但又不依附于合同，銀行在審單時強調的是信用證與基礎貿易相分離的書面形式上的認證。二是信用證是純單據業務，憑單付款，不以貨物為準，只要所提交單據與信用證相符，開證行就應無條件付款。三是信用證是一種銀行信用，它是銀行的一種擔保文件。

UCP600指出：“信用證必須規定它是否適用于即期付款、延期付款、承兌抑或議付。”所以，信用證按照付款期限和付款方式不同分為：預支信用證、即期付款信用證、承兌付款信用證、假遠期信用證、延期付款信用證和議付信用證。信用證的其他分類方法此文不贅述。

預支信用證（anticipatory LC），出口商按照信用證的要求開出光票（clean bill）交給當地議付行要求其預支部分或全部款項，同時出口商需附上一張保證書，保證其按期發貨并交付信用證所規定的單據。預支信用證必須表明允許預支金額，是全部預支還是部分預支。如果是全部預支貨款，就稱為預支全部金額信用證（clean payment LC）；如果是部分預支貨款，就稱為紅條款信用證（red clause LC）或綠條款信用證（green clause LC），兩者功能類似，只是綠條款信用證比紅條款信用證所含的內容和作法更為嚴格。預支信用證是進口商向出口商融通資金的信用證，是對出口商最為有利的信用證。

即期付款信用證(sight payment LC)，又稱付款信用證（payment LC）， 是指受益人（beneficiary）根據開證行的指示開立即期匯票、或無須匯票憑符合信用證的單據即可向指定銀行提示請求付款的信用證。開證行指定其出口地的分行或代理行作為付款行，受益人徑直向付款行交單。付款行付款時不扣除匯程利息。即期付款信用證的付款是無可追索權的。顯然，這是對出口商較為有利的一種信用證。

承兌信用證（acceptance LC），又稱遠期信用證（usance LC），是指使用遠期匯票的跟單信用證。開證行或指定付款行在收到符合信用證規定的匯票和單據時，先履行承兌手續，待匯票到期再行付款的信用證。通常情況下，期限為30天、45天、60天和90天，一般不超過180天。承兌信用證是出口商向進口商融通資金的信用證，是對進口商較為有利的信用證。

假遠期信用證（usance LC payable at sight），又稱遠期匯票即期付款信用證。在這種信用證項下，盡管受益人開立遠期匯票，但依據信用證條款，一旦被指定銀行憑相符單據即期向受益人支付匯票金額并憑此向開證行（此時是付款行）寄單索匯，開證行則憑遠期匯票即期向被指定銀行（議付行）付款。假遠期信用證是付款銀行（通常是開證行）為進口商提供資金融通的信用證。

延期付款信用證（deferred payment LC），亦稱無匯票遠期信用證，指不需要匯票，僅憑受益人交來信用證所要求的相符單據，指定銀行承擔延期付款責任起，延長直至到期日付款。延期付款信用證的功能與遠期信用證的功能類似，只是在期限上不同而已。通常情況下，期限1年以上。此種信用證是對進口商最有利的一種信用證。

議付信用證（Negotiation LC），是指信用證規定由某一銀行議付或任何銀行都可議付的信用證。指定某一銀行議付的信用證稱為“限制議付信用證”（Restricted Negotiation LC）；任何銀行（any bank）都有權議付的信用證稱為公開議付信用證（Open Negotiation LC），或稱為自由議付信用證（Freely Negotiation LC），或稱非限制議付信用證（unrestricted negotiation LC）。議付信用證中規定，開證行對議付行承擔承兌和付款責任。議付信用證既包括即期付款信用證，也包括承兌付款信用證。議付信用證的失效地點通常在出口國，匯票的付款人可以是開證行或其指定的其他銀行(償付行)。議付信用證是國際貿易實踐中廣泛采用的一種信用證，其中絕大多數是自由議付信用證。所以，通常所說的信用證，就是議付信用證。

三、何以構成議付

按照上述分類，只有議付信用證才有議付之一環節。信用證中議付的英文原文是\"negotiation\"，意思是信用證受益人把符合信用證要求的單據交給當地的銀行(指定銀行，又稱議付銀行，多數情況下是通知行充當)，由該行進行議付。議付過程分為三步：第一步，議付行審核單據是否與信用證的要求相一致，如果有不一致就稱為不符點，退回改正后再次提交，直至無不符點；第二步，議付行審核單據無誤后墊款給受益人，此種墊款有追索權，不管議付行是否有審單失誤；第三步，議付行寄單給開證行索償。

UCP500第10條（信用證的種類）中對議付的定義：議付是指被授權議付的銀行對匯票及/或單據付出對價。僅審核單據而未付出對價并不構成議付（Negotiation means the giving of value for Draft(s) and/or document(s) by the bank authorized to negotiate. Mere examination of the documents without giving of value does not constitute negotiation）。UCP600對于議付給出了新的定義：議付意指被指定銀行在其應獲得償付的銀行日或在此之前，通過向受益人預付或者同意向受益人預付款項的方式購買相符提示項下的匯票（匯票付款人為被指定銀行以外的銀行）及/或單據。（Negotiation means the purchase by the nominated bank of drafts(drawn on a bank other than the nominated bank) and/or documents under a complying presentation， by advancing or agreeing to advance funds to the beneficiary on or before the banking day on which reimbursement is due to the nominated bank）。由此可見，與UCP500相比，UCP600對于議付的定義在側重點上發生了變化：UCP500強調的是銀行“支付對價（Give value）”，而UCP600則強調的是購買受益人匯票及/或單據的時間在其應獲得償付的銀行日或在此之前，即\"advancing or agreeing to advance funds to the beneficiary\"。根據UCP600，議付實質上是指議付銀行在開證行對相符交單的兌付（honour）保證下，對受益人提交的單據經審核確認為相符交單情況下的一種融資行為。關于兌付，UCP600規定，兌付意指：a. 對于即期付款信用證即期付款。b. 對于延期付款信用證發出延期付款承諾并到期付款。c. 對于承兌信用證承兌由受益人出具的匯票并到期付款。（Honour means: a. to pay at sight if the credit is available by sight payment. b. to incur a deferred payment undertaking and pay at maturity if the credit is available by deferred payment. c. to accept a bill of exchange (“draft”) drawn by the beneficiary and pay at maturity if the credit is available by acceptance.）

根據UCP600的定義，可以看出議付、審單和融資的關系：審單是為確定是否為相符交單（即“單證一致”），這是為了落實融資的一個前提步驟；融資的實質在于通過一定形式的給付對價后實現對相符單據及/或票據的提前買入，也就是說，“審單”和“融資”構成了完整的“議付”。

四、中國商業銀行的作法并不違背國際商會的有關規定

在中國對外出口貿易結算實踐中，中國商業銀行當其成為指定銀行即議付銀行時，其在信用證結算的操作過程中并沒有墊款給受益人，僅以議付行的名義寄單給開證行，要求開證行兌付款項，僅僅起代收銀行的作用。也就是說，國內的商業銀行的作法并沒有執行《國際貿易實務》教科書中所說的“議付”。那么，我國商業銀行的做法違背國際商會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的有關規定嗎？

UCP600還指出，除非一家被指定銀行是保兌行，對被指定銀行進行兌付或議付的授權并不構成其必須兌付或議付的義務，被指定銀行明確同意并照此通知受益人的情形除外。（Unless a nominated bank is the confirming bank， an authorization to honour or negotiate does not impose any obligation on that nominated bank to honour or negotiate， except when expressly agreed to by that nominated bank and so communicated to the beneficiary.）也就是說，只有指定議付行同時是保兌行的情況下，其必須執行議付，其他情況下指定銀行有權選擇是否議付。在國際貿易實際中，像這樣指定銀行又是保兌行的情況極少出現，而絕大多數情況下是自由議付信用證。

從票據關系來看，在議付信用證下，匯票是一種在法律意義上與信用證相分離的票據。如付款人拒絕付款，持票人可向背書人行使追索權，但未保兌信用證（confirming LC）的議付行不承擔向受益人履行支付的義務，受益人不得直接迫使議付行議付匯票。如是自由議付信用證，議付行與開證行之間根本不存在協議，而僅僅有開證行向所有銀行（any bank）授予的一般議付權利。所以，自由議付信用證項下的指定銀行有權選擇是否對符合信用證的單據進行議付。

不管從UCP600還是從國濟票據法來說，就占絕大多數的一般議付信用證而言，中國商業銀行當作為指定銀行時有權選擇不對相符單據進行議付，其作法如收妥結匯、出口押匯（抵押相符單據貸款）或打包貸款（抵押信用證正本貸款）并不違背國際商會UCP600和國濟票據法的有關規定。中國商業銀行的作法盡管其作法并不違背國際商會UCP600和國際票據法的有關規定，但其不能取得議付行資格，只能算是代收行。需要指出的是，有些學者將出口結匯等同于議付是錯誤的。出口押匯與議付表面上看很相似之，但有本質不同。議付是全額買入單據，而出口押匯是抵押單據貸款，并且貸款金額通常是結算金額的百分之八十。

國際貿易結算是國際貿易實務的重要環節和內容之一，而信用證結算方式是國際上廣泛采用的國際貿易結算方式，尤其是自由議付信用證。中國的《國際貿易實務》教科書幾乎都把議付作為信用證結算方式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這種說法與中國商業銀行的實際作法不符，理論聯系實際不夠，有待改進。根據國際商會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600出版物的有關規定，自由議付信用證項下，作為指定銀行有權決定是否對相符單據進行議付。也就是說，一方面，指定銀行可以選擇議付，取得議付行資格，這種情況下，即使指定銀行審單有誤，其議付買入的單據是由追索權的；另一方面，指定銀行也可以選擇收妥結匯，出口押匯或打包貸款方式，這時的指定行只是代收行身份，而不是議付行。可見，中國商業銀行通常選擇后面的作法并不違反國際商會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600出版物和國際票據法的有關規定，是沒有問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