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著:拋棄呼倫湖和貝爾湖,不去蒙古包,到交通非常不便的阿爾山看大興安嶺;不到滿洲里口岸看中俄邊貿市場,去地圖上沒有標注的小村莊恩和尋找俄羅斯風情。我們在森林和草原中驅車狂奔五千公里,不曾走過尋常路,直到那個傍晚,車壞了,被迫在計劃外的室韋逗留一天。
而室韋,是此行最美麗的意外。

看秋色,選定內蒙古的東北部。攤開中國地圖,這片“雞冠”位置,以呼倫貝爾湖和蒙古包著稱,夏天游人絡繹不絕,但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個距離中蒙邊境不遠的全國最小城市阿爾山,有著一片屬于大興安嶺的森林。“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著勇敢的鄂倫春”是漠北的傳說,這里的秋天,很美很美。
森林里的花奶牛
在國內旅行有個怪圈,未開發的地方往往條件艱苦、往來不便,旅游業發達的地方又人滿為患。當我們搭飛機轉火車再轉汽車,折騰來到阿爾山時,這里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偏僻山野。在大興安嶺南麓的阿爾山,干凈寬敞的街道,西式風格的小樓房,騎著高頭大馬的漂亮女騎警都是一道風景。
“去口岸不?”許多的士司機在招攬乘客去中蒙口岸。不,口岸那一道鐵絲網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我要看的,是去口岸路上的哈拉哈河。
哈拉哈河發源于阿爾山林業局南溝林場,流經阿爾山市后,向西進入呼倫貝爾草原新巴爾虎左旗。哈拉哈河流域過去是北方匈奴和鮮卑游牧生息之地。鐵騎部落的母親河,在阿爾山這一段很平靜溫和。公路和河畔之間有一條鐵路,火車班次不多,當地人都沿著鐵路騎單車,我在鐵軌上慢慢走,突然就會有一直走下去的沖動。陰天,哈拉哈河色彩黯淡,但岸邊那層層被秋霜染得粉紅橙黃的樹林,和林子里怡然吃草的花奶牛,已足以令人驚艷。藝術修養有限的我,拼命在腦子里搜索著,這像是列賓的哪幅畫呢?
再沒有藝術細胞的人,進入阿爾山森林公園,來到杜鵑湖畔,他也懂得欣賞這幅秋色圖。看看那浩瀚的湖水,這一邊,倒影著朵朵白云,風輕云淡;那一邊,寶石般的顏色比海水還藍。湖面波瀾不興,只有云彩的慢慢散去暗示著時光的流走。于是,趕緊在日落前登山去看天池。世人皆知長白山天池和天山天池,而不知這藏在阿爾山內的國內第三高天池。我還未爬到山頂,已看到一半叢林落入暮色蒼茫中,那尚在陽光下的樹端卻越發火紅,紅得像要燒起來了。就這樣,幾步一回頭,看夕陽的大手一點點撫過大地,觸過叢林,掠過天池的水面。
看一次不是最美的日出
在東蒙,看過5次日落,2次日出。其中一次,是在遼闊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上。阿爾山是四大草原的交匯處,東側是呼倫貝爾大草原,西側是錫林郭勒大草原,南臨科爾沁草原,北面是人跡罕至的蒙古大草原。我們向東進發,進入呼倫貝爾盟的新巴爾虎左旗。新巴爾虎旗有左右之分,右旗在呼倫湖附近。左旗在東,右旗在西,恰恰與地圖“左西右東”的位置相反,因為對蒙古族而言,他們向南方中原瞭望時,左邊才是東方。
這天清晨5點多,冒著接近零度的嚴寒出城去看日出實在需要勇氣:不認識路沒關系,出了城,一馬平川的草原任我走。看天邊那一道橙黃,就是東方。
草原上的日出也許不是最美的。天邊一絲云也沒有,也就沒有絢爛的朝霞;沒有叢林,沒有河流,朝陽也就無法給大地染上絢麗的色彩。東方的地平線越來越紅,越來越亮,太陽一下子就蹦了出來,一出現就光芒萬丈,不可逼視。這才是草原上的日出,壯闊、有力,帶著王者之風。
秋天的草原,也不是最美的。事實上,呼倫貝爾草原年年沙化,“風吹草低見牛羊”早已成為傳說。秋天到草原來,要看割草。牧民開著拖拉機收割,已收割的地方呈淺黃色,未收割的地方呈深黃色,翻了地的是一道道黑色。牧民們是最瀟灑大氣的畫匠,以拖拉機為畫筆,圖案只有色塊和線條,卻堪比擬康定斯基的抽象畫。
靜靜的界河
那個傍晚,在一個小村莊外,車突然壞了。推車走進村里,才發現這是我們打算過而不入的室韋。我們需要呆一晚,因為第二天額爾古納的班車才能托運工具過來。不選室韋,怪在它名氣太大。室韋是成吉思汗的故鄉,早年被評為“中國十大魅力名鎮”之一。盛名之下,我們選擇了中俄邊境上的另一個俄羅斯風情鄉恩和。
恩和距離中俄界河額爾古納河還有好幾里路,而室韋就在河邊上。還在睡夢中的村莊,籠罩在粉紅色的晨霧中。這個早晨也沒有朝霞,晨曦才是長袖善舞的主角。走到河邊,咫尺之遙的對岸就是俄羅斯,山上的紅色尖頂白房子,是俄方的哨所,不見森嚴冰冷的鐵絲網。這一切,都籠罩在柔和的晨曦中。淡淡的粉,淡淡的藍,與草原上那濃烈的火紅迥異。來河邊飲水的花奶牛和白馬都很安靜地享受著這個清晨。
日漸高升,霧氣竟然不見散去,河面水汽蒸騰,仿佛是從溫泉里涌出的河流。要問問那幾只在水汽中若隱若現的鴨子,河里可是比岸上溫暖許多?我只知道,在岸邊呆了兩個小時的我,又冷又餓,手指頭都快僵硬了。然而看那河水又變出新的顏色,我怎舍得離開?
到了上午10點,看著河水從粉紅轉為粉藍,最終轉為寶石藍,我才肯向餓過幾輪的肚子投降,準備離開。這時,才發現遠處有美術學院的學生在寫生。他們大多是內蒙和東三省的學生,但其中有一位竟是從上海美術學院過來的。“我天天早上5點半來這兒畫。以前夏天也來過,夏天人多,這會兒人少,更安靜,景色比夏天更美。”他穿一件連帽外套,戴著毛線手套,為抵抗嚴寒做足準備。是對藝術的熱愛,還是對自然的熱愛,吸引他天天如此忍饑受寒呢?
華俄與旅館
回到友誼家庭旅館,主人家早已在忙活著我們的早餐和午餐了。“昨天你們到得晚,沒來得及準備好菜,今天給你們做正宗俄羅斯菜!”
這兩口子,丈夫叫楊來勇,妻子叫于秀梅,取的是中國人的名字,講的是字正腔圓的東北話,五官卻有外國人的味道,高鼻深眼,須發偏黃。于秀梅做家務活時也打扮得整整齊齊的,穿著高跟鞋和絲襪,頗有些優雅氣質。室韋雖是成吉思汗故鄉,如今的村民卻不是蒙古族人,而是中俄混血兒。俄羅斯十月革命,許多失去權勢的俄羅斯貴族逃亡到中國,與這里的中國人成家,就此扎根。中國人把俄羅斯人稱為“老毛子”,華俄夫妻的第二代就叫“二毛”。如今村里的中年人大多是“三毛”,也就是華俄第三代。楊來勇夫婦頗喜歡這個稱呼,樂呵呵地朝我們自稱“三毛”。
“俄羅斯風情”,不是寫在景點介紹上的,俄羅斯風情,在處處可見的木屋里,在俄式桑拿浴室里,在楊來勇夫婦珍藏的俄羅斯祖母照片里,在他們的血液里——當然,更在他們做的美食里!
于秀梅做的菜,還沒吃上,光看看就饞得不行了:野果子、水晶葡萄、黃蘋果,最賞心悅目的是餐前沙律。俄羅斯人愛吃的土豆,可以做成土豆泥和炸薯條。還有炸魚、牛扒、俄羅斯面包……太豐盛了,這些菜,我在哈爾濱著名的波特曼西餐廳也沒吃上呢!吃了許多天分量足但粗放的東北菜后,來上這么一頓精致的俄羅斯大餐,還有比這更幸福的嗎?
有!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洗上一頓桑拿浴——這種俄式桑拿,是“自助型”的,浴室里堆著燒紅了的大石頭,往石頭上潑水,濺起一股水汽,真是舒服賽神仙。
兩個多月后,我在廣州接到一通電話, “我是室韋友誼賓館的于秀梅,祝你圣誕快樂!歡迎你們再來室韋!”原來,他們過圣誕跟我們的農歷新年一樣隆重。于秀梅說,他們打算裝修房子,以達到政府的要求,掛牌成為指定接待旅館。■
備忘錄
氣候:干旱晴朗,紫外線強烈,早晚溫差大,中午接近20度,清晨接近零度,建議穿防風外套,戴帽子圍巾。
路線:建議租車行,海拉爾―新巴爾虎左旗(當地人也稱東旗,有呼倫貝爾盟最大的喇嘛廟甘珠爾廟)-阿爾山(森林公園,中蒙口岸)―海拉爾-額爾古納―莫爾道嘎(森林公園)-室韋(中俄邊境俄羅斯鄉)-恩和(人跡罕至的中俄邊境村莊)-海拉爾。
旅館:市區各級別的酒店旅館眾多,住在天池鎮或杜鵑湖附近比較方便;在室韋建議入住友誼旅店。
飲食:除了邊境的華俄聚居地以外,以東北菜為主,分量都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