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古代描寫秋景的詩詞中,馬致遠的小令《天凈沙·秋思》尤為著名。詩人通過尋常典型的景物、樸實凝煉的語言、蕭索鮮明的畫面,渲染出一派凄清幽靜的晚秋氣氛,含蓄地烘托出天涯游子的彷徨和愁思,不愧為“秋思之祖”。
但所謂“黃河之水天上來”,《天凈沙·秋思》也并非是空穴來風,無論是意境的蘊藉、語言的錘煉,還是畫面的選擇,都有它的文學淵源。
唐代顧況在《過山農家》中寫道:“板橋人渡泉聲,茅檐日午雞鳴。莫嗔焙茶煙暗,卻喜曬谷天晴。”這首詩中,詩人對畫面的選擇既尋常又典型。他用“板橋”、“泉聲”暗示“山家”;用“茅檐”點明“山農”;用“焙茶”、“曬谷”既再次點出“山農”又道出秋景;而“人渡”、“日午”則更說明了農家農作之忙。這一個個典型的畫面到了馬致遠的筆下,“板橋”變成了“小橋”、“泉聲”變成了“流水”、“日午”也成了“夕陽”,畫面更顯精致,氣氛也由歡快轉為蕭瑟。語言上,《過山農家》的前兩句連用了六個詞組,把六種不同的景物巧妙地組織在一個畫面里,用以渲染氣氛、烘托心情,這也直接啟發了《秋思》的創作。馬致遠在繼承的基礎上進一步創新,連用九個詞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把九種不同的景物更加巧妙地組織在一個畫面里,而且音節更加諧婉,畫面色彩也更加鮮明,這就是詩人創新的功力所在了。所以王國維稱贊《秋思》“深得唐人絕句妙境”。
《過山農家》雖與《秋思》在選材、取景、語言上有承傳,但其情調、意境卻迥然不同:前者愉悅、開朗、向上,后者傷感、凄清、低沉。若要看情感、意境上的過渡,則有晚唐詩人溫庭筠的《商山早行》:“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此詩著重抒發了天涯游子的行旅之苦,表現了一種傷時感事的郁郁情懷。尤其是“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一聯,更是暗扣詩題“早行”。能把景與物、物與人關聯得如此融洽、自然,實不多見。不難看出,溫庭筠的這首《商山早行》與后來馬致遠的《秋思》,無論在主旨、意境還是在表現手法上都有不少相似之處。只不過馬致遠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罷了,把遠離故鄉的行人變成久羈天涯的斷腸人,時間也從清晨移至傍晚,讓西下的夕陽代替霜晨的曉月。另外,他又加了一個道具——瘦馬,讓它伴著西風,在荒漠古道上踽踽獨行,這就把景色襯托得更蕭索,心緒也更愁怨了。
從“日午雞鳴”到“雞聲茅店”再到“夕陽西下”,它不僅反映了文學創作上的承傳,更是中國古典詩詞精品疊出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