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需矛盾糾結之下,要擔當社會穩定器,新醫療體制改革的一紙方案仍需動員商業在內的諸多力量,才能產生共振效應。
倘若有一件事能位居地震、奧運會與土地改革之后,成為2008年留給中國的寶貴財富,則非醫療改革莫屬。地震與奧運提振了中國民眾的自我認知,并將善良與力量傳遞給世界;而土改和醫改,則在金融危機重創中國賴以生存的出口和投資引擎之時,給經濟轉型中的中國以長期拱衛。
10月14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意見(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意見》),一周之內收到上萬條評論,盡管褒貶不一,但足以說明民眾對醫療改革的急迫之情。此前20多年里,中國大部分民眾都沒有被納入醫療保障范圍之內。
1980年代,羸弱的財政被迫對衛生醫療機構實行放權、自我發展的政策。國家衛生費用從1980年至今增長了68倍。而世界衛生組織(WHO)統計,自費醫療占中國醫療開支的六成以上,為個人醫療負擔最多的國家之一。這被總結為“看病貴”;大城市的甲級醫院被踏破門檻,排隊長龍晝夜不斷,而鄉鎮醫院門可羅雀。這是“看病難”。到2006年,衛生部做出了“中國20年醫療改革不成功”的論斷。
這已威脅到社會的基石。那些幾乎與改革開放同步成長,缺少醫療保障,但創造了中國增長奇跡的年輕人現在已到中年,獨生子女政策使他們不再貢獻龐大的人口紅利,而承擔父母與孩子贍養的重任才剛剛開始。到2020年,中國將步入老齡化社會,“未富先老”。這意味著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需要在勞動力供給下降和醫療支出增多的基礎上完成。基于此,醫療體制改革至關重要。
在過去兩年間,中國組織了11個獨立機構,幾乎研究了世界上所有的醫療保障體系。其中最典型的有英國的國家全額買單制度和美國的商業保險體系。這份揉合了諸子百家方案的中國新醫改方案被批評語焉不詳。但一個清晰的方向此時已成共識:堅持公共醫療衛生的公益性質,到2020年建立覆蓋城鄉居民的基本醫療衛生制度。
但20年前困擾決策者的問題依然存在,中國需要怎樣的財務組織來支撐這一龐大計劃?
市場化支撐

即使保守估計,政府為改革每年需支付2000億元人民幣,最大膽的判斷則還要擴大3倍,而2007年國家在醫藥衛生領域的投入只有1000億元左右。即使以最大的投入計,要滿足13億人口的醫療供給資源,仍顯捉襟見肘。
經歷非典及三聚氰胺奶粉的洗禮之后,公共衛生體系在此次改革中首當其沖。《意見》指出,醫療改革的公共衛生服務將主要通過“政府籌資”,向城鄉居民“均等化”提供公共衛生服務;另一個主要投入方向,則是構建以縣級醫院為龍頭、鄉鎮衛生院為骨干、村衛生室為基礎的農村三級醫療衛生服務網絡。農村醫療網絡在過去的十幾年間近乎荒廢,而公共衛生體系建設的加速也是近年才開始。二者所需投入無法估量。
新醫改需要花錢的方面還有很多,比如加快社區醫院的建設,并效仿英國建立“轉診”制;擴大醫療保險范圍,直至全面覆蓋;為了解決“看病貴”,實施醫藥分家和基本藥物制度:由國家對基本藥物定點生產,統一采購、配送。這實際上“剝奪”了醫院借藥生財的機會。北京大學教授周其仁指出,公立醫院所需費用中只有10%來自財政投入,禁止以藥生財,醫院和醫生自然會從其它渠道尋找機會。若要徹底根治“看病貴”仍需政府加大正面激勵。
對醫院體系如何投入,由誰投入仍未能在《意見》中明確。但毋庸置疑的是,政府將“公益性”原則確立后,整個醫療行業蘊藏著巨大的商業機會。就在醫改意見宣布前一周,首個“西門子新農村醫療示范中心”在陜西省洛川縣落成,西門子為當地醫院提供了包括CT掃描儀、X光機、乳腺機等一系列設備,都是專門為小型和農村醫院的需求而設計。中國疫苗領域由此也受到了大型制藥企業的關注。英國葛蘭素史克制藥公司與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共同啟動了“同愛中國兒童疫苗普及工程”。在一系列活動的背后,跨國公司已經洞見“政府籌資”所蘊含的商業空間,并將最終惠及普通民眾。
商業力量是值得依仗的改革動力。在北京師范法學教授張秀蘭看來,此次醫療體制改革的創新之處在于擱置了政府主導還是市場化的爭議。在公益性之下,給各種力量參與預留了空間。比如《意見》給民營資本的進入預留了空間,并第一次提出民營企業也可辦非營利性質醫院。
已經去世的臺塑集團創始人王永慶創辦的非營利醫院長庚醫院,經歷30年的發展已經成為臺灣省最大的醫療機構。其曾嘗試登陸中國,但因對非營利醫院政策最后擱置。512大地震極大改善了中國企業、NGO組織及教會的慈善環境,此舉無疑打通了第三方興建非營利醫院的通道,也必將為民眾提供更多的低廉醫療服務選擇。
長久以來,中國財政一直以美國的“公共服務”財政為學習榜樣,全民覆蓋正是這一思想的體現。但在1980年代后期美國興起了能促型國家(Enabling State)的理論,其強調力量羸弱的政府應當通過各種政策支持,建立一種能夠發揮社會各個系統,包括市場、家庭、社區和公民社會組織等共同作用的制度框架。張秀蘭指出,對于中國這個發展中國家而言,尤其需要量力而行,采用“能促”模式。
“市場和政府并不是完全對立的,最重要的核心其實是‘人民為主導’。政府在醫療保障應該多投入,在監管體系絕對要占主導,但是在醫療服務和資源配置上可以讓市場多發揮作用。”參與了醫療改革方案的美國哈佛大學劉遠立教授告訴《環球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