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空間》序

在“三農”領域，目前最大的制約因素是農村金融服務不足。多年來，在農村、農業、農民急需生產發展資金的情況下，每年都有大量的存款資源流向城市，使得農村金融服務需求與供給之間的缺口不斷加大。我們都知道，要改善農村金融服務供給，不僅是要增加新的金融服務機構和組織，更重要的是改善和提升現有農村金融機構及組織的服務水平和能力。2006年12月以來，中國決策層已在村鎮銀行、農村資金互助社、中國農業銀行功能重新定位、郵儲銀行明確服務方向、拓寬中國農業發展銀行業務范圍、支持各地開辦小額貸款公司以及給農村非正式金融活動以寬容對待等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兩年多來也取得了引人注目的進展，但產生預期效果還須假以時日。因此，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農村信用社仍然是農村金融服務的主力軍。從中國金融市場體系和金融供求格局來看，農村金融始終是中國金融改革發展的重點和難點。破解農村信用社改革發展難題，提升農村信用社服務功能，在相當長時期內又始終是農村金融改革發展的重點和焦點。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認識和化解農信社改革和發展面臨的現實困難？怎樣提升農信社服務功能使之在破解中國農村金融服務難題方面發揮最大的作用？農信社省級機構的定性定位、縣級法人的產權改革、經營模式、產品創新、服務拓展及適合農信社特點的信息化建設、風險管理、流程再造、機制建設、企業文化、黨的建設等等諸多實際問題到底怎樣解決？這些農村金融服務領域的前沿問題，肖四如研究員在《歷史的空間》這部書稿中都給出了清晰深刻的分析和回答。

中國農村信用社改革，可以說是我國金融史上歷經時間最長、情況最為復雜、改革難度最大的改革任務之一。作者在領導江西省農村信用社改革試點工作中，充分發揮其政府領導者和專家學者兼備的豐富知識與管理經驗，以科學管理理念為指導，從解決制約農村信用社生存發展的突出問題入手，把求真務實的產權改革、系統的管理創新、可持續發展的戰略舉措緊密結合起來，在紛繁復雜的現狀中，找準問題，實事求是，因地制宜，提出解決方案，形成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管理理念、思路、機制和辦法。《歷史的空間》正是作者對這些理念、思路、機制和辦法的高度凝結，分為改革探路、發展謀略、管理方略、區域發展四個部分。

關于農村信用社改革問題。針對農村信用社產權改革中大量歷史包袱未徹底清算、難以按股份制要求進行財務重組、復雜的產權關系無法明晰、有效的委托代理機制難以建立等難題與困惑，作者以深厚的理論功底，在深入研究國內外現代企業成功法人治理機制的基礎上，提出了廣義法人治理機制的概念。其要義在于：不僅僅是建立一種制衡關系，更重要的是能確保科學決策，有效管住風險；不僅僅是追求股東利益，而是要努力實現股東、客戶、員工及社區等各利益相關者綜合價值的最大化。作者認為，廣義理解的法人治理機制，沒有統一的、固定的、理想的模型，不同類型的成功企業治理結構各不相同、千差萬別，因此必須從實際出發，因企制宜，因企而異，決不能照搬照套教科書或某一成功的單一、固定的模式。只要是能確保科學決策、有效執行和管住風險的治理機制，就是好的機制，就應該肯定和鼓勵。作者還認為，產權改革可能為管理創新打下基礎、創造環境，但并不會必然導致、更不可能替代管理創新。廣義理解的法人治理機制，抓住了企業建立法人治理機制的本質要求，從而在產權改革實踐中避免了很多是非爭議，為農村信用社建立有效的法人治理機制和科學管理機制理清了思路。

針對國務院把農村信用社行業管理權交給省級政府帶來諸如要不要行業管理、怎樣實施行業管理等一系列熱點、難點問題，作者認為，對分散的社區性銀行機構建立區域性管理和服務平臺，使之克服對接金融大市場的諸多缺陷，始終是世界上許多國家在金融實踐中著力解決的問題。在農村信用社產權改革存在先天缺陷、管理基礎仍然薄弱、大量小規模法人機構與開放金融大市場存在對接難題、省級政府對農村信用社最終風險責任沒有解除的情況下，省級行業管理和服務不但不能削弱，而且必須加強、必須規范、必須有效，從而形成一種既保持和穩定縣級法人地位和經營靈活性、又建立區域性行業管理和服務平臺以彌補分散法人種種缺陷的金融生態。作者還根據國務院的改革方案，從法理上分析了省級行業管理機構的自律性行業管理權、行政性行業管理權、組織性行業管理權的三大權力來源，進一步說明了省級行業管理機構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作者提出，省級行業管理機構功能定位必須從滿足農村信用社共同需求出發，具體履職必須按照責權對等原則作出相應安排，總體上堅持“遵照章程、民主管理，根據授權、依法管理，建立規范、科學管理，系統黨建、相輔相成，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的原則，不斷優化行業管理，強化行業公共服務，重點是做強做實行業管理和服務平臺，并與之相適應授以相應的經營權。

關于農村信用社發展問題。農村信用社既要承擔支持三農和區域經濟發展之責，又要實現商業化經營和可持續發展，必須走出一條具有自身特色的發展之路。針對長期以來農村信用社金融產品和服務方式與農村社區金融需求沒有有效對接導致大量金融需求無法滿足等問題，作者在分析農村社區金融需求基礎上，提出農村信用社必須把以客戶為中心作為一種系統創新的要求加以推進落實，使產品創新和服務方式盡快從以機構為中心、以產品為中心轉變到以客戶為中心上來，使所有經營管理決策都必須放到對接各類客戶需求這個關鍵點上來，從而使組織架構、制度設計、營銷策略等各方面都與以客戶為中心的理念實現對接。針對農村信用社既面臨大量的小額、分散、缺乏擔保抵押條件的非正規金融需求，又面臨區域經濟發展中較大規模、具有一定抵押保證條件的正規金融需求的特點，作者在對客戶分層的基礎上，創造性提出了具有農村信用社特色的“雙層經營模式”，既要繼續保持基層信用社經營小額信貸、滿足大量分散小客戶的靈活性，更要適應區域經濟發展要求，做強法人單位本級直接服務大客戶、滿足較大規模正規金融需求的能力，使優質資源對接優勢客戶，從而最大限度地滿足農村社區中多元化、多層次的金融需求。根據農村信用社現有地位、優勢和未來定位，提出了農村信用社的品牌戰略，力求把農村信用社打造成“服務縣域的主力銀行、立足社區的零售銀行和農民喜愛的鄉村銀行”。遵循經濟金融發展規律，提出了農村金融與經濟社會文化互動發展戰略，把農村信用社業務發展與政府經濟發展戰略、農村社區信用建設、分散經濟組織化、政府社區基層組織和支持三農及經濟社會發展的各項優惠政策互動，在互動發展廣泛爭取各種信用資源，從而在區域經濟蓬勃發展中最大限度地尋求和抓住各種業務發展機會，實現自身業務與區域經濟良性互動發展。主張充分發揮農村信用社這一中國最大的社區銀行體系作用，進一步提升農戶小額信貸功效，使之成為解決千家萬戶分散農戶貸款難題并保持可持續發展的信貸品牌；主張高度重視創新發展各類“信用共同體貸款模式”，把與信貸項目相關的各利益相關者和信用資源組織起來建立“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信用共同體，為其各成員獲得信貸支持建立有效的聯保機制和風險分散機制，破解中小企業、個體工商戶、產業經營戶等薄弱經濟實體因缺乏抵押擔保物導致與現代金融企業信貸條件對接難的問題，走出一條綜合利用信用資源為核心的農村金融創新之路。

關于農村信用社管理問題。建立科學管理機制是企業在激烈市場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的核心內容。針對農村信用社管理基礎薄弱、員工整體素質不高、機構網點分散等特點，作者從科學管理的核心要素，全面闡述了農村信用社科學管理的機制和方法。作者認為，企業文化是引領企業健康發展的旗幟，是凝聚企業員工及各利益相關者的紐帶，是使企業立于不敗之地的力量源泉，農村信用社必須以先進的企業文化武裝廣大員工頭腦，大力倡導以“敬業”為核心、以“勤奮、忠誠、嚴謹、開拓”為四維的企業精神，構建涵蓋“戰略文化、精神文化、規制文化、行為文化、形象文化”五個層面的系統企業文化體系，內鑄精神動力，外樹企業品牌。優化管理的關鍵是建立有效的激勵約束機制。作者借鑒現代銀行科學管理經驗，按照以人為本的理念，在農村信用社率先引進“平衡計分卡”考評辦法，大力推行“當期績效決定薪酬、長期業績決定升遷、道德缺陷一票否決”的激勵機制，并探索建立了包括員工違規處罰、輕微違規扣分辦法、違規追責制度、經濟損失責任賠償制度等一整套處罰約束體系，從而探索建立起一系列有效的激勵約束機制。作者還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國情出發，創造性提出把黨的建設融入企業法人治理機制的一系列理據，認為黨的組織完全可以也應該成為企業科學決策、有效管理最重要的組織資源，實現黨組織與企業資源的良性互動，共同實現企業管理目標。針對農村信用社長期以來經營風險較大、風險管理薄弱特別是操作風險高居、案件頻發等難題，作者引進現代銀行的全面風險管理理念，主張把風險當作一種資源，把管理風險作為一種企業文化、一種組織責任、一種日常行為，變被動防范風險為主動管理風險，寓風險管理于積極發展之中，系統構建了具有農村信用社特色的“三個維度、五個層面、十項機制”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特別是作者借鑒現代企業流程化管理經驗，本著“對內優化、對外簡化”的原則，對農村信用社各項業務操作和管理行為提出全面流程再造的思路，真正把農村信用社打造成現代正規化的流程銀行。這些科學管理思路在管理基礎薄弱的農村信用社實施，無疑是全國農村金融系統的創造性實踐。

關于金融與區域經濟發展關系問題。本書最后一篇，作者以更加廣闊的視覺，審視中國三農問題、區域經濟發展問題及與三農相關聯的農村金融發展問題，提出了解決三農問題的基本思路和對策。作者站在金融經濟相互作用的高度，把金融服務于經濟的功能，歸結為交易媒介、融資中介和理財三大功能，并就金融在區域中如何發揮三大功能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特別是就金融支持新農村建設，提出了一系列解決方案。作者還把金融的未來發展放在中國乃至世界金融發展趨勢上理解，認為現代金融體系實質上是一整套社會財富有效配置的市場機制，未來的銀行己是社會整個價值網絡中的價值管理者，是信息化條件支撐下的真正意義的電子銀行，是市場交易深化下的銀行，是作為更廣泛社會信用服務商的銀行，是社會復雜性下的銀行。這部分盡管不是單純討論農村信用社問題，但對于更廣義地理解和探討農村信用社改革發展問題很有啟發。

作者領導的江西省農村信用社改革發展實踐，破解了農村金融改革與制度抑制的一系列難題，從理論上給出了農村金融改革必須堅持從實際出發、因地制宜的標準答案。對這些問題的認識，教科書不曾有過，甚至有悖于傳統的農村金融理論，但它在解決問題中是有效的。這不但取決于作者勇于探索精神，而且得益于其針對各種復雜的改革發展難題，駕馭和運用科學方法論的嫻熟技巧。《歷史的空間》不僅對農村信用社改革發展問題進行了系統設計和思考，而且也反映了作者解決農村信用社改革發展問題的方法。給我的啟示是：農村信用社問題是一個中國特色的問題。長期以來，農村信用社在既承擔著支持三農和區域經濟發展重任又背負著沉重歷史包袱，既面對著三農轉嫁的較大風險而有關扶持政策又沒有制度化，長期以來員工素質、服務手段、風險管理水平與現代銀行要求相距較遠且企業、員工、政府、社區等己構成一個非常復雜關系的情況下，農村信用社面臨退不行、進又難的艱難處境，必須走出一條特色的生存發展之路。農村信用社問題還是一個系統性、復雜性問題。它面臨著歷史的、現實的、經濟的、社會的、體制內的、體制外的各種復雜問題和矛盾，各種矛盾又交織在一起，單純談一個問題或就問題解決問題，邏輯上可能說得通，但實際操作起來難度很大。面對農村信用社這樣具有中國特色的復雜性、系統性問題，作者為尋求可行的解決方案為我們提出了有效方法論：一是要從問題出發，從實踐中找解決方案，做到怎樣有利于農村信用社發展就怎么改、怎么管，在各種可能方案中找到體現中國特色的、最適的、可行的解決方案，決不能從教科書或從純粹模型出發尋找理想方案或最優方案。二是必須綜合性、系統性、因地制宜地解決農村信用社問題，不能單一地就事論事，要重視實現內部改進與外部幫扶的互動，形成政策扶持與自身努力的強大合力。三是解決農村信用社歷史問題，必須站在發展的高度，以發展的眼光爭取歷史的發展空間，通過加快有效發展解決存在的問題。

作為一個經濟學理論功底深厚的學者型省級金融機構領導者，現任的江西省農村信用聯社理事長，他喜讀書、善思考，又有很強的統馭操作能力。他領導的江西省農信社系統在管理、服務、績效等方面，每年都上新臺階，創造了很多改革發展經驗。我和四如同志神交久矣，雖見面不多但知之甚深，他是中國農村信用合作系統中為數不多的能兼具深厚理論修養和很強實踐領導能力的人。他的新著《歷史的空間》凝聚了他近幾年的諸多心得，既適合以農村金融服務為研究對象的理論工作者閱讀，對那些在農村信用社乃至農村金融第一線實踐的工作人員更具有操作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