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畢業,接到一所中專學校的錄取通知,失望的我將自己關在屋里哭個不停。比我學習差的同學還有機會進入大學,因為他們讀了縣一中,而我的大學夢卻碎了。從背著母親縫制的花書包走進校園,我的學習成績一直令父母掩飾不住內心的高興,沒有想到落了個這般不上不下的田地。
初秋的星空下,我坐在父母對面,語氣堅決地說,我不上中專,我要去讀高中,上大學。父親默默地凝望著星空,長長地嘆息一聲。母親說,孩子,你是村里第一個考上學的女孩子。父親站起身來,走到葫蘆架旁,掐一朵葫蘆花放在我的手中,說,別急孩子,讓我再仔細打算一下。
父親依然記得我喜歡葫蘆花。可那時我不知怎的,忘掉了童年的興致,內心充滿了一種巨大的夸張的憤怒,我把葫蘆花扔在地下,用腳使勁地踩著,邊哭邊沖著父親母親喊道,我不上中專,我要上高中……
我帶著母親的巴掌飛快地沖出家門,一口氣跑進村西的小樹林里,三下兩下爬上一棵楊樹,背靠粗樹枝躺著,傷心透頂地望著星空,悄悄地哭。我不想讓哭聲傳出小樹林去,不想讓他們發現我。哭著哭著,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看到一顆流星劃過天空,我就從樹上跳下去。
我擦干淚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空。盯了半天,眼睛已經澀了,也沒看到一顆流星。我只好下了樹,倚著樹干坐在草地上。蛐蛐在我腳下鳴唱,月光把小樹林照得如同白晝,我的心卻一片黯淡。我想,要是生長在城里多好,我不稀罕穿什么好衣服,也不在乎吃什么好東西,我只要上高中,念大學……去年城里的表姑回老家,她的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可表姑看了我的成績單后,說她女兒的成績有我一半就好了。村子里有手電光照來照去,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我已經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已躺在炕上,母親說,你這個瘋丫頭,差點沒把我們嚇死了!
又是一個晚上,父親坐在椅子上,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流露著平日少有的朝氣。父親把我招呼過去,說,孩子,咱不上中專了,咱讀高中。但我卻改變了主意——多年以后我甚至都說不清楚當時為什么改變了主意——也許是父母的衰老觸動了我,也許是自己忽然間成熟了一些,也許兩者皆有,或者皆沒有——總之命運就是這樣,它有著讓人不可預知的強大力量。從此,距離家鄉幾百里外的這座以泉水聞名的城市,成為我青春的記憶、愛情的歸宿以及生命流逝的具體見證。
兩滴清淚從父親眼角滑落下來。記憶中,這是父親第一次流淚,待到第二次見到父親流淚,已是他彌留之際,四面八方歸來的兒女們讓他流下了告別之淚。
父親的淚,像童年的星星一樣成為我一生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