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社會責任,在普通人看來,完全取決于企業的自覺,沒有什么好多說的。可是,在第一財經“企業社會責任排行榜”的發布會上,筆者隨機采訪了張維炯、何志毅、蔣惟明、何力、吳曉波、袁岳這些活躍在學術界、媒體界、企業界的人物,他們對這個看似簡單的名詞有著各自不同的解釋。
張維炯負責任企業更有競爭力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的張維炯副院長是位雍容的長者,回答問題的時候喜歡打比方,特別喜歡用人們喜聞樂見的體育賽事來打比方,他強調企業在符合自身發展戰略的條件下承擔社會責任將是有利無弊的。
筆者: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是否要支付更多的成本?
張維炯:我不是這樣看。這與該企業如何看待自己企業發展的戰略有關:如果該企業在承擔社會責任過程中,不和自己的企業戰略結合起來的話,可能要承擔更多的成本;但是,如果把承擔社會責任和自己企業的發展戰略有機地結合起來,而且把承擔企業社會責任看成是企業競爭力的組成部分的話,它不僅不會因此而承擔更多的成本,反而會使企業在市場上更有競爭力。

筆者:政府對承擔社會責任的企業是否要進行補償?
張維炯:如果一個人不講究規則,走路歪歪扭扭,政府要教育他,但是否因為他改正了而要補償他呢?完全沒有必要。我認為政府要做的是建立法制,制定企業要承擔的最基本的規范。至于企業進一步如何走,是根據企業的戰略來走的,政府完全沒有必要補償。政府應該制定一個監督體系,如果違反企業基本規范的底線,政府要予以懲罰,如果企業做得好,應該鼓勵,不是補償。
何志毅提倡向好人買東西
來自北京大學的何志毅教授笑容燦爛,因為較多參與實踐,他的回答帶有濃烈的新鮮勁,他強調政府沒必要補償承擔較多社會責任的企業,而社會要進行補償,要提倡向好人買東西。
筆者: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有何意義?
何志毅:人類歷史,往前看,是由軍事家、政治家主宰,往后看也許是政治家和企業家主宰,因為富可敵國的企業越來越多,比如??松?、美孚這種公司,按照國家GDP排序的話,實力可排在第21位和第22位之間。企業是在市場經濟環境下掌握社會資源,與社會密切度很高,吸收最多的雇員。所以,如果企業不負社會責任,那這個世界就很難生存和發展下去。企業社會責任潮流在世界上興起,與社會的發展發達程度有關,本來,市場經濟的不足是由政府靠收稅進行第一次修正的,然后進行二次分配;現在社會已經不滿足于此,對企業提出了承擔更多責任的要求,這就是社會對市場經濟的第二次修正——社會要求企業自覺地履行社會責任。
筆者:有學者說,消費產品,不僅要看東西是不是好,還要看賣東西的人是不是好人?您是不是同意這樣的觀點,為什么?
何志毅:我覺得國家不需要補償承擔社會責任的企業,但是社會是要補償的。我提倡向好人買東西。企業社會責任這種理念、這種規則沒有被整個社會接受之前,有人多負社會責任,有人少負社會責任,有人不負社會責任,我們希望的潮流是企業都負社會責任,在這種潮流下就很公平了,但是在目前的這段過渡期內,如果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導致更多支出的話,知識界、媒體界應該呼吁社會向好人買東西。國際慣例也是這樣,比如有“社會責任投資指數”,投資者看財務表現外還要看這個指數,將優先向有社會責任的企業投資。社會給予好企業和負社會責任的企業一點補償是應該的。
筆者: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在承擔社會責任方面有區別嗎?
何志毅:在市場經濟環境下,國有企業相當于現在的“社會型企業”,用市場經濟的方法、企業的形態來履行社會責任。民營企業跟它有差別,民營企業可以在主觀上是為了效益,所以社會要求在民營企業在創造效益的前提下履行企業社會責任。
筆者:雖然國際上對CSR的評價標準都很全面,然而公眾甚至媒體對企業社會責任的理解都聚焦于該企業是否公益上。比如四川地震中,出現了跨國企業鐵公雞榜,還對國內某地產商進行了圍攻。對此,中國企業、跨國公司應該吸取哪些教訓?
何志毅:大地震是非常態,要和日常狀態下的情況相區別,我寫過一篇文章——《非常態社會責任》,這次大地震就像打一場仗一樣,數千平方公里受災,近十萬人遇難……在這種情況下,企業應該把它當作非常態,這個時候,思維都要改變。您說的該地產商在平時其實是負責任的,只不過他把地震看成了常態。非常態之下,企業負的社會責任也是非常態的,方法和常態下是很不一樣的:應該把捐贈上升到非常態捐贈看,把投資看成非常態投資。常態下可投可不投的錢,非常態下就要投了,可采購可不采購的物資,在非常態下就要采購了……現在重建災區的缺口還是非常大,我去了5次災區,農村的情況還是相當嚴重。政府給每戶2萬,這對重建家園來說只是杯水車薪。所以,我們幫助農民重建,做了一些樣板,其他NGO(非營利機構)可以照著做,解決一點是一點。企業也是一樣。這就是大地震對企業的很大的教訓。
蔣惟明做善事不能是惟一的評價指標
蔣惟明,現任帝斯曼集團企業計劃部亞洲戰略項目高級副總裁,作為6位采訪對象中惟一來自企業界的人士,免不了要多為企業說話,他溫文爾雅但堅定懇切的對公眾的“強烈希望”,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筆者:地震后,出現了跨國公司鐵公雞榜,您作為跨國公司的華人總裁,對企業社會責任是如何看的呢?
蔣惟明:可持續發展(企業社會責任)是每個企業都追求的。有一點,我真的強烈希望,評價企業社會責任千萬不要比拼對社會做的公益,我覺得做善事只是評價企業社會責任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并非誰做善事好,誰就是優秀的企業。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包含三個內涵,1.很好的利潤,“可持續發展”的首要就是發展。如果一個企業不搞發展,一天到晚做公益的話,也可以,但最好由慈善單位來做。2.我簡單看了一下(第一財經的企業社會責任的)評價體系,特別高興,因為其中有一個評價標準是“創新能力”,創新是中國企業真正的動力所在,想象一下,如果一個企業每年連一點點創新的錢都不愿意拿出來,而僅僅是跟隨者,那我們中國企業是很難翻身的,當然環境、勞保、利潤最大化都是企業社會責任的綜合因素。企業的利益相關者是一個很大的圖像,包括股民、政府、社會、媒體、員工,不能只為社會負責而忘掉了其他的方方面面。企業為什么要讓全社會監督,因為我們幾乎不可能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只讓一個老板高興。隨著信息的普及化,企業的行為牽涉到方方面面。我希望公眾理解,企業社會責任是一個綜合評價體系,我不排除公益是非常重要的環節,也是道德的準線,但不能僅僅以這條標準來評價一個企業是不是好。
筆者:您對此次跨國公司鐵公雞榜如何看?
蔣惟明:首先好的企業真的要在災難之前體現出好的公民特點。在災難面前,雖然有些企業平時沒有很好地善待環境、善待員工,但是在地震中捐錢很多,當然應該夸獎,相反在捐錢方面做得不好的企業,當然應該受到質疑,這都很正常。但是真的不能只以捐款數額來評價一個企業是不是負責任的企業,這樣才能比較公正。
筆者:您對此次設立企業社會責任排行榜有何建議?
蔣惟明:萬事開頭難。專家很重要。企業應主動地向廣大的公眾、媒體和利益相關者匯報在社會責任方面的業績,如果僅僅靠(評選委員會)調查,永遠做不好。道瓊斯可持續發展指數需要企業提供三份報告:財政、環保、人文。人文報告絕對不僅僅是指做善事,還包括對員工是不是負責,員工是不是有幸福感。我希望第一財經的指數也成為中國的道瓊斯可持續發展指數,那我就太高興了。
筆者:放眼全球,您心目中優秀地履行了社會責任的企業是哪些?
蔣惟明:我心目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的企業最主要的特點是不斷有創新的感覺。谷歌給整個網絡世界帶來嶄新的概念。豐田在全世界能源如此緊缺的情況下,投入大量的錢來研究混合動力,這樣的公司是真正有社會責任的公司,因為它把人類的發展看得很重,把創新能力、把給人類帶來新的希望看得很重。類似負責任的企業遍布化工行業,鋼鐵行業;包括第三世界也有,像印度的塔塔集團,出了世界上最便宜的汽車,還帶來新的概念——消費汽車,所以我心中
負責任的企業決不僅僅是歐美傳統的大公司,塔塔集團就是我們發展中國家的公司。
何力六大原因促使企業履行社會責任
何力是《第一財經周刊》的總編輯,作為一個雜志人,他的思路相比專家來說顯得寬闊,不過也正因為他畢竟不是專家,所以他“很冒昧”地從企業社會責任的產生歷史開始,解讀了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六大原因。
筆者:“企業社會責任”這個概念是如何誕生的?
何力:“企業社會責任”這個概念誕生的時間并不是很長。其產生的背景有兩個,第一,隨著全球化,很多快速消費品企業面臨失業問題,包括耐克這樣的大公司,率先提出了要履行社會責任,控制失業率;第二,全球化過程中,技術的發展導致了財富的重新聚集和分配,在這個過程中又出現了新的不平等。在美國,“企業社會責任”還有一個名詞——“企業責任擴大化”,企業現在不但是為股東負責,還要為社會負責。圍繞著企業追求利潤的動機和企業社會責任,對這兩者的關系,從來就有兼容和對立兩種看法,比如,米爾頓·弗里德曼堅持認為所謂的企業社會責任就是CEO的冠冕堂皇之詞,但也有更多的企業家、學者認為兩者是可以兼容的。
筆者:什么原因促使企業履行社會責任?
何力:我站在企業的角度,冒昧地講一講原因,1.法規,比如環保法規,過去說歐2就好,現在是歐3,這是必須要履行的社會責任。2.公眾的期望,公眾對企業的期望值在提高。3.企業家自己的良心發現和道德覺醒。4.同行的壓力。5.通過創新研究,其實能為企業帶來成本和利潤上的好處的,甚至可以降低成本。6.企業的社會責任運動應該也是企業形象和整體營銷的有機組成部分。7.善于把握時代契機的公司甚至能獲得更大的商業成功,比如豐田的混合動力技術,證明了企業的利潤追求和企業社會責任之間是可以平衡的。
筆者:第一財經的企業社會責任排行榜的評價體系很全面。但是通過這么龐雜的體系選出來的優等生,會不會中庸有余而專注度不夠?
何力:正如你對評價體系提出的表揚一樣。這方面好的時候,另一方面的缺點就會顯現出來。所有的評價都是這樣的?,F在的這個評價體系更注重的是全面、均衡,自然而然就會產生其他的問題,我覺得很正常。指標體系的缺點可以通過評委的努力,后期的分析來予以彌補。
吳曉波
只有大企業才能成為標桿
吳曉波看上去年輕,也靦腆??墒且徽f起話來沒有“可能、似乎”這種模棱兩可的詞,對第一財經此次推出的有關企業社會責任的排行榜是否會使小企業難以入圍的質疑,他斬釘截鐵地說“任何評選,只有大企業才能成為標桿,這是毫無疑問的?!?/p>
筆者:能夠進入這個評價體系的必定是大企業,我國大量存在的中小企業是很難入圍的。
例如中國首善陳光標,按照全面的指標,他未必能入榜。所以,第一財經的榜單何以示范中小企業?
吳曉波:全世界所有的榜單評選,大企業永遠是標桿。中國人喜歡搞中庸,大小企業合并在一起。陳光標是雷鋒,是偶然事件,可以評個特別獎,但不能因此改變這個評價體系。我覺得現在這個榜單好,適合中國現在的國情,很實際。講到了環保問題、公司透明度問題、善待員工的問題。這些問題其實在美國,早在1945年德魯克寫《公司的概念》時都講清楚了。美國人60年前解決的問題,我們現在都沒解決,我們現在連什么是好公司,什么是好的企業家都不知道。這個榜單可以解決這些基本面的問題。
袁岳企業社會責任商數
袁岳,太善于表達自己了,他提出了“企業社會責任商數”這個概念,倡導要讓商數高的專業人士來做企業社會責任方面的工作,免得外行、商數低的人吃力又討罵;并對蔣惟明的“企業做本分就是履行社會責任”提出了質疑式的補充。
筆者:企業為什么要履行社會責任?
袁岳:首先,企業社會責任本身是個經營模式。過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小交易模式;現在,若企業對社區環境友好,人們自然會對企業友好,企業的品牌威望是能提升附加值的,實際上這是個大買賣,叫做大交易模式——比較好的王婆,賣瓜就比較容易。第二,更多的社會機會,所以需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大公司有更強的利用政策資源和社會資源的機會,因此要承擔較多的社會責任。很多跨國公司甚至能影響政治、法律,所以隨著企業影響力的急劇擴大,所以我們對它承擔社會責任的要求會更高。
筆者:您對蔣總提出的“企業要首先考慮發展,然后再考慮社會責任”的觀點有何看法?
袁岳:我對蔣總的觀點有補充。企業家特別容易有一個誤會,認為企業做本分就是負了社會責任,我是不同意的。商業和企業社會責任兩者是不沖突的。今天企業所有的經營行為,都要以負社會責任的方式進行;而且也不是企業做得特別大,才需要考慮負社會責任。一個窮人是可以負社會責任的,甚至入不敷出的企業也是可以負社會責任的。
筆者:您如何看待某地產商引起的軒然大波?
袁岳: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有一個智慧和商數的問題,我把它稱為“社會責任商數”。企業承擔社會責任,不是做冤大頭,捐的錢多就可以了。說實話,當初給紅十字會的錢,現在大概有70%都呆在賬上。地震中,有個企業到北川縣天天送10萬個饅頭,雖然他沒捐很多少錢,但他辦了一件很實在的事。所以,企業履行社會責任要知道一件事情怎么做才是對這個社會最有好處的。那個地產商犯了很大的錯誤,在那種時候說那種話,這就是商數有問題,包括他后來做的重建,花那么多錢幫政府建公共服務中心,他商數還有問題,政府的事政府會有錢建的,相反,農村的很多重建項目才是你應該去做的。這和商數有關系,跟智商、情商一樣。企業領導人要是在這方面商數不夠,就找一個夠的人來幫你干活,別累了半天還遭罵,這是很多企業都應該注意的問題。責任不見得和你付出的真金白銀有關。
筆者:放眼全球,哪些企業是你們心目中比較負責任的企業?
袁岳:我特別說一下谷歌。谷歌的“快樂工作理念”對現在的中國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企業現在面臨的是80后的員工,很快90后也要就業了。80后、90后有一個很重要的改變,有很強的平權觀,而非傳統的權威性理念,有很強的娛樂性,他們在想象力、超越常規方面也有很強的需求。今天講企業社會責任,很重要的一點是企業內部責任問題,不管外面說什么,員工不幸的企業,那它所謂的企業社會責任都是瞎扯。我們國內很多企業的管理者不是80年代的,是爸爸那一代的,對這種價值觀的認識是不夠的。所以,谷歌的“快樂工作理念”對于中國具有廣泛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