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開闊

很早以前渡江就把他博客的網址發給我了，但是我一直沒有留意。那天晚上百無聊賴，終于仔細看了起來。渡江的文字隨意而瀟灑，而且這小子竟然還寫詩!不過“文集”中詩歌只有一首，題目叫《紀念》，這是《紀念》的最后一段：

“晚了，晚了，鳥兒也要歸巢了/在我絕情轉身的剎那/花朵竟開得更加妖艷美麗/淚流滿面的我，終于明白/對你的回憶/只是鐫刻在我未來墓碑上的——/最驕傲的墓志銘”

詩是在6月23日發到網上去的，那個時候他還在學校里，研究生的所有課程都結束了，學位論文也已經通過答辯，就等著離開濟南到北京的一家報社工作。這首詩，想必正好是他落寞心情的寫照。文字雖然太過直白，體驗卻異常深刻，仿佛看得見他敏感觸角被灼傷后的顫抖。

我和渡江認識很偶然。我1998年從浙江一個小山村進入山東大學文學院，而他比我早一年，來自山東日照的一個小漁村。我們其實一直不認識。到2002年我即將畢業的時候，有一次幫一位考上本校研究生的師兄搬宿舍，忙完了坐在他們宿舍聊天，才和渡江認識。

渡江很低調，眼光里卻有內斂著的光芒。整個宿舍里，他桌上的書最多。渡江說他的導師是陳炎教授，他正在為陳老師的學術自選集校稿子。而那一陣子。我也恰好很喜歡陳老師。那之前不久，我在聽完陳老師的一個講座之后，深受觸動，又從書店買到陳老師1997年出版的論文集《積淀與突破》，讀完之后思想上受到了激蕩。

我和渡江就從陳炎教授的美學思想開始聊，兩人相見恨晚，一直聊到了傍晚。然后又去學校北門的一家小店大吃肉串，大喝扎啤。

當然不僅僅是詩，渡江博客上最近的一篇是——《我們在陽光下喝啤酒，好像很自由的樣子》，8月24日才發，也意味十足。

這一篇是為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誕生10周年而寫下的文字，“我們在陽光下喝啤酒。好像很自由的樣子”是影片的題目，“其實也是很棒的詩句”，在影片中，被冤枉入獄的主人公安迪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鑿開了通向自由之門。當安迪忍著惡臭爬出監獄之外的自由天空之后，一種源自內心的對自由的渴望就會彌漫在電影畫面。所謂自由的感召，這樣的畫面令人忍不住飽含眼淚。

這篇博客文字的結尾，渡江又說，“昨天晚上。自己一個人無聊，看著雜志的時候也在喝燕啤。也是很自由的樣子。可惜的是在地下室，終年沒有陽光的。”

研究生即將畢業的時候，渡江其實先去了南方都市報的深圳記者站實習，他決定做媒體的時候，就想去最好的媒體。深圳向所有年輕人敞開了大門，也向所有年輕人展示了生存的殘酷。連方便面都要比濟南貴很多。那一陣子，渡江在深圳租了個小房子，每天接熱線，接到熱線后就在深圳的大街小巷四處跑稿子。南方沒有暖氣。冬天的時候冷到整晚睡不著，第二天還要滿大街去轉。

后來和我一起喝酒，渡江說起來那段深圳的日子，說得輕描淡寫。對深圳這個城市的印象說得多，對自己的工作說得不多。只說，如果能留在南方都市報。就希望以后能寫些文化、電影方面的大稿子。

他雖然不說，我卻知道，一個美學研究生在沒人認識的深圳滿大街跑民生新聞是一種什么滋味兒。

渡江實習期間表現非常出色。但是報社不要應屆畢業生的硬規定最終沒讓他如愿進入報社。

比起渡江來，我就膽小得多。2002年畢業之后，我不敢回舉目無親的杭州找工作，而是留在了濟南一家報社上班，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十分艱難。跑一整天也找不到一條新聞的時候，也曾經躲在宿舍的角落偷偷哭泣。

和渡江一樣，我也不會把自己黑暗中的眼淚告訴他。但是我知道渡江特別能理解我，就像我特別能理解他一樣。他不多說我也能從他在艱難里撕開自由之路的樂觀堅毅中獲得力量。這種力量不絢麗、不張揚，卻理智、有建設性。在這個對待年輕人越來越刻薄的社會，這種力量在每一個從農村來的年輕人心里，都有著巨大的作用。

渡江的這一篇《我們在陽光下喝啤酒，好像很自由的樣子》，以陽光、啤酒、自由開始，以地下室結束的簡短文字讓我十分感動。

有那么多年輕人已經習慣了接受別人的關愛，習慣了一個人面對社會的時候茫然無措，卻很少有人想到自己鼓勵自己，用自己的精神資源讓自己保持心的寬闊。

千萬不要以為這些語言矯情。我總是覺得，在這個時代和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心里，像渡江這樣的體驗不是太多，太泛濫。而是太少，太稀缺。忙碌和粗俗同時席卷過來，精細和豪放也有，卻都是在或充滿機巧或大砍大殺的電腦游戲上。

沒有去成深圳，渡江后來去了北京，在北京一家都市類報紙干了兩年之后，他又成了南方周刊北京記者站的文化記者。幾年前在深圳實習，他就希望能在那份報紙做文化方面的大稿子，現在這一切都實現了。不僅寫的是這方面的稿子，采訪的對象，也都是國內外文化領域的頂級人物。

現在這小子早就不住地下室了。而且已經買了車。房子雖然小而且遠，也已經買上了。

前不久我的新房子交付的時候。渡江給我打過電話來，問我啥時候住進去，“我好開車載滿啤酒來濟南找你”，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在陽光下喝啤酒，很自由的樣子”。

昨天中午在辦公室里昏昏欲睡，突然接到渡江的一個短信，“我正在呼倫貝爾大草原，激動得渾身顫抖。”

這個家伙的“顫抖”讓我十分羨慕，有時候，當城市里狹小的空間讓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激勵自己的時候，大自然卻總會饋贈給你意外的禮物。讓你心胸開闊。

我沒渡江這么幸運，能跑到草原去“顫抖”。濟南也沒有大片的草原。但是我相信，雖然時代和命運有時候會給年輕人很多艱辛，但是這一切都會改變。有沒有大片的開闊的草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一定要開闊得像草原。

心里面有蔓延而奔涌的色彩，生命就一定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