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李淑敏
于仁泰,香港著名導演。于英國就讀中學,后往美國俄亥俄州大學攻讀工商管理,其間前往南加州大學修讀電影課程。1976年為梁普智執導的《跳灰》當制片人進入電影界。1979年與陳欣建共同執導《墻內墻外》,成為香港新潮電影導演。1997年再度涉足好萊塢,成功為環球影業重新包裝《娃鬼》系列,以全新手法執導了《娃鬼新娘》。

于仁泰不是演員,而是導演,而且是一個很優秀的導演,《新夜半歌聲》、《白發魔女傳》、《鬼娃》系列以及2006年的《霍元甲》都是出自他手。一部《鬼王再生》,讓他在好萊塢電影界有了“鬼王”的美譽。可是低調的他總是徘徊在人們的視線之外,極少曝光。有個笑話,說他在上海車墩拍《霍元甲》時,拍了一個月后現場的群眾演員還不知誰是導演,議論說:“我們這個戲的導演很厲害的,是個外國人,在美國很有名。”
神秘和低調來源于他的特殊成長背景。“我9個月大就患小兒麻痹癥了,由于我從小有這個病,所以沒什么朋友,大家都嫌我腿腳不靈便,太麻煩。”但他也“因禍得福”,父親擔心他一個人呆在家里得抑郁癥,于是每天都把他送到電影院去泡著,“有時候一泡就是一天,我一個人就縮在電影院的黑暗里沉浸在各種各樣的故事中,發現痛苦全都忘掉了。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立志要拍電影,要當導演,因為電影可以把人們帶進另一個世界。”他忐忑不安地告訴父親自己的理想,父親當然說“NO”,畢竟,拍電影在普通人來說都是很辛苦、很耗體力的事,更何況一個有殘疾的孩子?父親堅決不同意他學電影,于是他在美國讀大學專業只能選工商管理,父母認為做企業管理可以坐辦公室,不必辛苦地在外面跑來跑去,很適合他。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我讀完書回到香港,那時候是上世紀70年代末,香港電影開始崛起,我有機會結識了許多電影人。1979年,我第一次有機會拍電影,竟然就當起了導演。”那時,于仁泰25歲,電影人生開始啟航。
1997年,他同吳宇森等一批香港導演一樣,來到了美國。在闖蕩好萊塢的香港導演中,于仁泰是較成功的一位,也是華人導演中為數不多的“億元導演”。他認為,中國人最大的特點是忍耐,任何事都憋在心里,不多說,同時也很能容忍和體諒別人。雖然他在思維上已經很西化了,但在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東方。他在電影圈浮沉多年,不喜拋頭露面,只做不說,《花田喜事》、《白發魔女傳》和《夜半歌聲》等多部作品都代表著香港電影黃金時期的成就。在美國,他的《五行戰士》、《鬼娃新娘》、《弗萊迪大戰杰森》在好萊塢為他贏得了聲名。但是,許多人只知道他的影片,對他的名字都不甚了解。
華人導演想在好萊塢出頭是要歷盡艱辛的
“華人導演想在好萊塢出頭是要歷盡艱辛的。”于仁泰說,“導演是20%才華,10%運氣和20%心理學家,50%政治家組成的。”他沒有經理人,只是一個人在好萊塢打拼。聽他上面一段話,頗覺凄酸。
“好萊塢的各種制度,其實很多政治手法,不可能你只說‘我是一個藝術家’便行。為什么機制那么嚴謹?因為投資太大了,牽涉了很多投資商在內。誰都不愿背黑鍋,誰都會隨時讓人背后插刀,導演要令很多人安心和感到踏實,表示有什么不對時,黑鍋全由我背好了。我把這個叫做‘假熱誠’,我自己扮得很有熱誠。”說起來像是搞笑,其實是一字一淚。
于仁泰拍過一部叫做《正義戰士》的電影,由四個華裔名醫投資。他們懷念中國人的仁、義、禮、智、信,那便拍一部片子宣揚中國人的美德。“內容是一個美國小孩掉進了另一個宇宙,碰上仁、義、禮、智、信五只袋鼠。當時的想法很天真,片子在中國拍攝卻用外國工作團隊。我當時的民族主義很重,但那片子失敗了,讓人罵得像只狗般。當時我不明白,好萊塢原來并非那么簡單的。”
“好萊塢是個很大的系統,整體性的。他們有九十年的歷史,并非一個人那么渺小。你一定要融入,要是你叫那個整體系統去遷就你,那當然是不行的。吳宇森踢開了好萊塢的門,他的雙槍、慢鏡,Mark哥的大衣,還需要替他料理所有有關機制事務的張家振才能成事,并非隨便一個香港導演都可以闖進好萊塢的。”
“張家振向我嘆道:‘哎,我又要同制片公司的人角力了。’我沒有張家振,我自己什么都做。好萊塢找你去因為你已經有地位,拍過很多賣座片子。請你去,整天開會,我好像汽車推銷員般做馬遛戲,一邊講劇情,一邊自己配音響效果。Boom(砰),那他就跌下來了。講解完了已累得半死了。但,有時做了都未必有結果,當時同意你那個行政人員換了,那我又得從頭做起。整個過程很長,等待時間很長,我只好對自己說:當自己是新丁,不要自我膨脹。”
“導演一定要跟全世界人解說清楚才能開戲,一說劇本所有人便很驚異緊張。為什么那么麻煩?因為投資大——你必須明白這個游戲的規則。”
做“妓女”是市場需要
“經過這么多年后,我有個理論。拍戲,我得從一個付錢買賣的角度去看,我就是以此去作抉擇。電影是娛樂,娛樂元素必定要有,是商業化的。你要很清楚你想要什么。觀眾?影評人?藝術家?我們電影人很難做到完全沒有藝術性的。人家問:‘于仁泰,你去做“妓女”嗎?’不是這樣的,這是市場需要。”
“我用演過《低俗小說》(Pulp Fiction)的黑人演員塞繆爾·杰克遜在英國利物浦拍過一套《第五十一天》。英國利物浦原來是第一個拍賣黑奴的口岸,跟黑人很有淵源。杰克遜很喜歡港產片,特別是《白發魔女》。可是那部片子在英國票房好,在美國卻不行。一來是獨立制片公司出品,市場推廣上造不到勢,二來沒人聽得懂利物浦口音的英語。”
“我學乖了,以后不簽獨立制片公司了。律師告訴我,你簽了獨立制片公司,好萊塢的大制片公司便不會找你,而獨立制片公司即使跟你簽了七部片,都有‘如果片子開拍的話’這一句,那么簽了等于沒簽。還是跟好萊塢的大制片簽的好,因為后援龐大,全世界的市場推廣都好。當年《鬼王再生》在暑期末推出,連續兩周票房冠軍,15至25歲的學生都出來看了。那年暑期不算是最好的,但試過了,有必贏的把握,因為同期推出的戲都是猛片續集。其實每個人都很害怕的,好萊塢每個人都常常擔驚受怕,有一千多個導演在等待片子開拍的機會。”
總結闖蕩好萊塢的日子,于仁泰說了三個字,“Blood、sweat and tear(血汗淚)。其中以落淚的時間最多,因為挫折和無奈感很大,在香港,導演全權做主,在好萊塢,我獨個兒去撐著頂著,沒有人做我的中間人去緩沖任何事情。有時自問:‘為什么在香港時我不需要這樣苦?’不過,全世界只有美國片才能全球發行,在非洲都看得到。為了想片子讓人看,所有辛酸都一口氣吞下肚子了。”
導演的收入并不多
“收入?不如你們想象中多,律師分了5%,經紀人分了10%,抽稅抽了50%,其實余下的不多。上述的錢是律師全部先扣掉的,支票直接去律師那兒,你哼都沒得哼一聲。”
于仁泰住在L.A(洛杉磯),他說:“在L.A,連的士司機原來都是編劇,個個整天講電影,悶死了。比華利山又有很多很多老妖精,男男女女都是過氣明星,大星小星,日日懷舊,想念60年代的自己。”
因為身體的特殊,于仁泰坦誠地說:“在覺得辛苦得快撐不下去時,我也想到過放棄。人之常情嘛。但每天早上醒過來我都想:又是嶄新的一天啊,我還是應該拍下去,學下去,每拍一部電影我都能學到新東西。拍電影不是我的職業,而是我的人生動力。”
“最開心的是西方觀眾每個看了我片子的人,都很滿足很開心,那一刻就是我的回報,平衡了所有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