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嵐清副總理與北京申奧

今年7月，北京的上空驕陽似火。這把“火”把北京又帶回到七年前同樣似火的7月。2001年7月13日22時10分——奧林匹克把古邦之都永遠定格在這一瞬間。現代奧林匹克1896年在顧拜旦的帶領下起跑，經過了112個年頭，終于在2008年8月8日跑到了中國這個古老而又年輕的國度。

十年磨一劍

“中國奧運元老”何振梁先生說過，北京申奧之旅始自1990年。還不到三年功夫，“蒙特卡洛·1993”差一點就成了全球華人心中永遠的福。世界著名賭城蒙特卡洛是摩納哥的“名片”。有一個刺激賭癮的“名句”，為了“趨雅”，我把那幾個字略為改動了一下：要想大贏就到蒙特卡洛，那里如愿以償的機會多。1993年9月23日，蒙特卡洛讓悉尼“如愿以償”了，雖然與北京相比，只不過多了兩票，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大贏”?？磥?，2000新千年奧運盛會，歷史老人還不愿賜給這座古都，要讓她繼續受些磨難。差不多整整8年，2850個日日夜夜，在苦苦的等待中度過。

2001年7月7日晚，結束了駐烏茲別克斯坦大使四年半任期后，我回到了祖國首都。這時，離北京第二次申奧“沖刺”，只剩下了短短的五六天時間。與朋友們聊天時，總離不開申奧這個話題。大家內心涌動著的那份期盼都“寫”在臉上，但也可隱約感到每個人心里的忐忑不安：“蒙特卡洛”可別重演……

2001年7月13日——1000多萬北京人、13億中國人翹首企盼已久的一天終于來到了！我與億萬同胞一道，通過電視轉播，觀看北京和另外四個城市申奧的實況。

上午8時（莫斯科時間），國際奧委會第112次全體會議在莫斯科開始舉行，聽取五個申奧城市的最后陳述。北京代表團的陳述安排在第四個，下午兩點鐘開始。國務院副總理李嵐清同志用英語做最后陳述時，代表中國政府再次明確表示支持北京市申辦第29屆夏季奧運會，并為此作出了莊嚴的承諾。接著，他把話鋒一轉，向國際奧委會委員們亮出了三樣硬邦邦的東西：

——中國政府歷來重視全民健身運動。目前，中國人的平均預期壽命已達到了70歲，而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全國人口的平均壽命只有35歲。才過了50年，就增加了35歲，整整1倍。

——中國政府幫助發展中國家建成了36座大中型體育場館。

——北京申奧若能成功，第29屆奧運會如出現盈余，中國政府將用其建立一個奧林匹克友誼合作基金，幫助發展中國家發展體育事業；如果發生赤字，將由中國政府承擔。

陳述的結束語很簡練，但意味深長。先引“先圣”孔子的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最后表示出這樣一種信念：國際奧委會的委員們2008年將會在北京看到一次“偉大的”奧運會。

明確的支持，莊嚴的承諾，幾個枯燥卻又飽滿的數字，“先圣”似也“親迎”四方來客，這些用語都被譽為“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短短3分鐘的陳述，只不過700個英文詞，卻沉甸甸的，讓國人贊嘆，讓世人折服！

事后，聽一位知情者說，中國這一分量最重的英語陳述，是李嵐清副總理根據“準確、簡約”的原則，與英語大師們歷時大半年，改了十幾稿才“煉”成的。英譯本最后經江澤民主席審定。

另七位中國代表的陳述，則是這篇“政府總陳述”的補充與具體化。最具有詩意和深情的是國際奧委會老執委何振梁先生的陳述：

你們今天不論作出何種選擇，都會載入史冊。但是，只有一種決定可以創造歷史。但愿諸位的決定，能以體育運動作橋梁，使世界和中國擁抱在一起，從而造福于全人類……選擇北京，諸位將在奧運史上，第一次將這一個體育盛會帶到擁有世界上1/5人口的國度，讓十多億人能用其創造力和奉獻精神，為奧林匹克運動服務。

這位中國代表的話音一落，全場立即報以熱烈的掌聲，中間還夾雜著幾聲“BRAVO！”當時，我從電視中聽到這個詞后感到很興奮，因為西方人觀看演出、比賽，喝彩時大都用此贊語。

我屏住呼吸看、聽完了北京申奧團隊的8篇陳述后，大大松了一口氣：個個講得都棒，肯定有“戲”！全北京、全中國為申奧奮力拼搏了10年，現在也該有回報了！

這一次，奧林匹克終于選擇了北京，把伊斯坦布爾、大阪、多倫多、巴黎通通撂在其后。于是，“莫斯科·2001”便成了中國大陸13億和境外七八千萬炎黃子孫心中永遠的福。我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曾長期協助賀龍元帥掌管我國體育運動的榮高棠老人，得知申奧成功的特大喜訊后，激動得忘乎所以，高喊：“我們終于把奧運會搬到家里來啦！”

北京申奧靠五頭“巨鯨”支撐

2001年7月13日北京申奧的成功，把我帶回到三個月之前李嵐清同志與我的一席談。4月11日至12日，他作為國務院副總理對烏茲別克斯坦進行了友好訪問。那時，我在該國出任大使。我和他在此前就已相識。1984年夏天，時任天津市副市長的李嵐清同志，曾率友好代表團對蘇聯進行了訪問。當時我在駐蘇使館任政務參贊，全程陪同他訪問。這次訪烏之前，李副總理和夫人章大姐在電話中一再問我和夫人，需要從北京捎些什么食品、用品給我們。李副總理夫婦一到下榻的飯店，章大姐就拿出小站米、龍須面和餅干，要送給我的夫人，說是李副總理的一點心意。這是身居如此高位的祖國親人從萬里之外的祖國首都，給我們這些駐外人員送來的溫暖。

12日用早餐時，李副總理對我說：“在中央，我分管北京申奧工作。今天是4月12日，三個月過后，我就要在莫斯科代表中國政府，向國際奧委會全體委員作北京申奧的最后陳述。這是全黨、全國人民交給我的一份重托！”

我問李副總理，申奧“決戰”已迫在眉睫，他為何選擇此時出訪多國？他說：“如果從蒙特卡洛那一次算起，我們至少已準備了10年時間。應該說，夠充分的了，該做的事大體上都已做了。這次出來走走，也許是‘大戰’前夕需要一種內心的安寧吧?！蔽抑溃罡笨偫硪猿练€著稱，險惡之處亦波瀾不驚。

我又問，對三個月后的表決結果，國內有何預期？擔不擔心莫斯科會再次成為“蒙特卡洛”？他說：“中央這次是有信心的，而且，我個人的信心還相當足。蒙特卡洛之后，將近八年時間過去了，我們有意放棄了一屆（第28屆），集中力量打好第29屆這一‘仗’。外交部的同志們，在前方和后方都做了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p>

我對李副總理說：“蒙特卡洛那一次，本已勝券在握，但最后卻讓悉尼給拿去了。當時，我在北京看電視實況轉播，那是多么悲愴的一幕?。≡诿商乜迥菍m殿式的歌劇大舞臺上，何振梁先生一聽到薩馬蘭奇說出‘悉尼’二字，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多，真有一種‘白發三千丈’的感覺。老人拖著沉重的步子，臉上露出一丁點兒似笑非笑的樣子，第一個走上前向澳大利亞委員道賀。何先生這是強忍著多大的悲痛??！他，所有的中國人，那一刻心里都在翻江倒海：輸得真是太冤啦！聽說何先生的女兒當晚從北京打電話給他，父女兩人各一方，手執話筒，相對無語，痛哭了好一陣子。”李副總理說：“‘翻江倒海’——這個詞用得好！百年期盼，卻失之交臂，而且，正像大使說的，‘失’得實在是‘冤’。都是一個或者是幾個國家在最后一刻搞的鬼?！庇终f：“大使是搞外交的，外交是國內政策的延續。國際問題變數很多，說到底，是國與國的根本利益碰撞的結果。”

當日上午參觀完塔什干飛機制造廠后，李副總理在下榻的飯店繼續與我聊北京申奧這個話題。我說：“在奧運會主辦城市決出前的幾個小時，您和另七名申奧官員將要用英語做最后陳述。我與使館的同志們有兩點擔心：一是陳述詞能否擺脫我們一直慣用，但不易為外國人，特別是西方人接受的邏輯思維、語式架構、遣詞造句；二是除您、何振梁先生和楊瀾女士外，另五位陳述人的英語會不會因為講得不到位，陳述因而得不到應有的效果。”

李副總理說：“大使的擔心也是國內許多人的擔心。八篇陳述詞早就著手寫，改了不知多少遍，至今也還沒有定下來。對每篇陳述詞，都有時長限制，我的一篇，只能講3分鐘。我一直在琢磨，在這稍縱即逝的180秒鐘里，怎樣才能講得通俗易懂，讓人入心入腦，而且一定要有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使國際奧委會的委員們聽后覺得，這一票投給北京可以放心?！庇终f：“用英語陳述，確是我們的一大弱項。不過，早已請了頂級的英語教授給大家輔導。劉淇、袁偉民兩位同志的英語現在講得相當流利了。我對奧申委的同志們說過多次，陳述詞英譯本的句子一定要短。英語不是我們的母語，你一句話如果拖得很長，人家一聽就會感到煩。大使可以放心，每位陳述人都會反復練、背英文稿的。此外，還要多次進行模擬演練，請中央領導同志、奧申委的同志，還有北外、北大的英語教授指點。沒有絕對把握，我們是不會上‘火線’的。容國團有句名言，叫做：‘人生能有幾回搏’！現在是大搏一回的時候了！”還說：“最后陳述固然重要，但不必刻意追求一時難以達到的效果。中華文明、中國人的智慧、社會的進步、中國的國力、改革開放，還有已做的大量工作，才是成功之本。我一再勸同志們不必過于緊張。只有放松，陳述時才能發揮出最佳水準。這次回國后，還要繼續給大家減減壓?！?/p>

正像李副總理所說的，北京這次申奧的成功，是由五千年的中華文明、中國人民的智慧與期盼、社會日新月異的進步、綜合國力的增強、改革開放的新顏這五頭“大鯨魚”（借用外國的形象說法）作為支撐的，同時也凝聚著直接掌控北京申奧事務的李嵐清副總理和整個申奧團隊的智慧與辛勞。

刻章留住歷史性一瞬

4月12日晚，在烏茲別克斯坦總理蘇爾坦諾夫為李嵐清副總理舉行的歡迎國宴上，這位中國領導人出乎所有來賓的意料，用意大利文演唱了“OSole Mio”（《我的太陽》），盡管一再對烏總理抱歉說“唱低了一個音”，還是得到了滿堂彩。李副總理回到住處后，興致勃勃地向我介紹俄羅斯以及西歐的古典音樂。我問：這次北京申奧如能成功，在慶功會上他會不會一展歌喉，來一首《我愛你，中國》？李副總理說：“別說一首《我愛你，中國》，大使讓我唱整整一個晚上，我也絕不會含糊！”后來，聽一位友人說，7月13日晚上和夜里在駐俄羅斯大使館舉行的慶功會和答謝宴會上，李副總理興致很高，唱了許多中外名曲，有：《我愛你，中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車》、《我的太陽》等，時過子夜還未盡興。成百上千的中國同胞，齊聚在莫斯科友誼街6號這塊只有11公頃的“中國飛地”上，徹夜無眠，狂歡至次日清晨而不散。

講過古典音樂后，李副總理向我談起了篆刻藝術。他說，篆刻是門很高很深的藝術，神來刀走，美在力上，修身養性，唯此為絕。我聽得入神，便說：“這次北京申奧如能成功，您肯定會刻幾方印章留住這歷史性一瞬的?！彼f：“那還用說！不過，刻幾句什么話，邊款怎么寫，還得好好琢磨琢磨，以便不虛此盛舉。”記得去年在俄羅斯舉辦中國年的時候，曾特別舉辦過“李嵐清篆刻藝術展”。此展給中國年增添了異彩。陪同李嵐清同志在俄參加篆刻藝術展開幕式的一位友人告訴我，展品中有三方與北京奧運有關的印章：《北京奧運》、《祖國萬歲》、《人民萬歲》。三章所刻的邊款均為：“預祝二○○八年北京奧運會圓滿成功”。篆刻家把北京申奧的成功獻給了祖國，獻給了人民。今年4月28日，多種報紙均刊登了一條消息：“李嵐清篆刻藝術展”開幕式27日在國家大劇院舉行。展品中也有這三方奧運印章，篆刻家當眾宣布將其送給北京奧組委珍藏。

原駐俄羅斯大使武韜同志向我講了兩段有關李嵐清副總理與北京申奧的趣聞。一段趣聞是，2001年7月11日，就在申奧表決前兩天的晚上，李副總理宴請俄羅斯政壇當時舉足輕重的人物、莫斯科市市長盧日科夫時，應邀與他一起用俄語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而且，一口氣把整整四段歌詞一字不落地唱了下來，這可把盧日科夫給鎮住了。李副總理請他大力支持我代表團在莫斯科的申奧活動，盧日科夫當即滿口答應了下來，后來還真的給我代表團提供了許多方便。對此，李副總理一直心存感激。

另一段趣聞是，武大使為慶祝申奧成功預作準備，打算在宣布特大喜訊的晚上，先后舉行一場大型內部慶功會和另一場超大型對外答謝宴會。兩三千人份的佳肴美酒堆積如山。不過，武大使當時心里還真有點犯嘀咕：萬一，又一個“蒙特卡洛”呢……李副總理得知后安慰說：“大使不必擔心。使館那堆積如山的佳肴美酒，我保證13日晚上和夜里會被一掃而光！”2001年7月13日國際奧委會對北京所作的明智選擇，證明了這位北京申奧 “總導演”兼“主演”料事“真如神”。

（責任編輯陳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