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初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天災人禍,民不聊生。當時我正在上大學,學生也難免饑餓之苦。正當青春年壯的大學生們因營養不良,有的渾身浮腫,有的女生不來月經,吃飯成了我們的頭等大事。好不容易等來分給自己的那一份,依然有食不果腹之感。為了有個飽的安慰,往往回到宿舍倒一碗開水放點醬油或捏點鹽喝下去充饑。
一天有人傳信:“中午吃炸油餅!”信息不脛而走,同學們高興得猶如過年一樣。12點整學生們齊刷刷地聚在餐廳外等候,久違的油餅香氣撲鼻而來,令人饞涎欲滴。當值日生按每人一份油餅、一碗稀粥擺好后,餐廳門一開,大家魚貫而入,抄起自己的那一份急不可待地狼吞虎咽起來。
只有小月拿起油餅送到嘴邊又放回桌上,猶豫再三,終于端起那碗稀粥三下五除二喝下肚里,然后從衣兜里掏出手絹包上油餅便走出餐廳。我懷疑她吃出了什么問題,隨即跟了出去,拽住她問:“怎么啦?”“沒事。”“怎么不吃完就走?”“回宿舍去吃。”當我回到宿舍,看到她正在喝醬油水,只見墻上掛了一個小紅兜。
過了兩天學生宿舍檢查衛生,墻上掛的東西統統摘下來放床底下,她照辦了。晚上,緊張了一天的同學們呼呼酣睡,小月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反反復復鉆到床下去摸她的小紅兜,生怕被耗子偷走。第二天,小紅兜又掛上了東墻。
一天中午趁同學們午休,小月又偷偷摘下小紅兜,先是聞聞,又打開看看,“呀!”她尖叫了一聲,哭得很傷心。她告訴我:“我家已經幾年沒吃炸油餅了,奶奶都80多歲了,我想把油餅送回去給奶奶吃,可總沒機會,油餅都長毛了!”她抽噎著:“我求求你,跟老師說說,讓我回去一下吧。郊區,不遠,30多里地,傍晚走明早一準回來,誤不了上課。”她淚光盈盈,充滿期許。
年終,學校表彰先進,也讓小月上臺講了講她對奶奶的好。她說:“我講不出什么深奧的道理,就是覺得奶奶年輕守寡,支撐起這個家很不容易。我爹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百善孝為先’,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老人都不孝敬,那他怎么會去關心別人,更談不上為人民服務了……”小月淳樸的話語,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
探母歷險記
父親去世后,母親便成了我心中唯的一牽掛,無論工作多忙離家多遠,每年我都要回鄉下探望母親,以解老人思念之苦。以往探親都順順當當,可1963年的那次探母卻令我終生難忘。
抵達滄州轉車時,妻子給孩子買了一個白面饅頭,5歲的大女兒正美滋滋地吃著,突然被叫花子搶走,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妻子拔腿朝那人追去,那人卻站住“啪啪”往饅頭上吐開了唾沫,她只好悻悻返回,環顧四周圍發現還有幾人正在尋找下手的目標,有啥法子,眼下正是生活困難時期。
下午4點,走下開往山東無棣方向的長途汽車,離家還有18里地,靠步行。然而大出意料的是,走出不遠便被一片汪洋攔住了歸途,原來家鄉發了洪水,我萬分焦急。怎么辦?進吧,誰知水下潛藏著什么危險;退吧,幾百里都出來了,老家就在眼前,娘親近在咫尺于心不忍也不甘。徘徊猶豫中,我仿佛看見了母親那蒼老的面容和期盼的眼神,我的心在隱隱作痛。老人年事已高,見一面少一面。想到此,我恨不得一下子飛到老娘的跟前,給她老人家送去一份驚喜、一份慰藉,為了老娘,就是冒點險也值得!
于是,我背起大女兒趟著沒膝的水便往前奔去。誰知走了不遠就被一道排洪渠擋住了去路,漫地里的洪水從撕開的決口里“呼呼”向排洪渠里傾泄;排洪渠上的小橋被淹沒在水中,不知是好是壞,我們被擋在了缺口的這邊。
我讓妻子等著,自己背起大女兒走進決口旁邊齊腰深的水中想先探探路,哪知性急的她卻抱著小女兒也悄悄跟進了深水區,結果被一陣激流搡倒,沖入決口旁深水區,兩歲的小女兒也隨之落下。萬幸的是,在孩子落水的瞬間被我一把薅住。驚出一身冷汗的我心跳個不停,千幸萬幸總算沒出人命。
幾經拼搏,我們終于渡過了缺口旁邊的深水區,并摸索著趟過水中的小橋,闖過了一道難關。憑借著往年探親路過此地的模糊記憶,我們趟著沒膝的大水前行。樹叢中竄出一條水蛇,突然“嗖嗖”地向我們發起進攻,妻子嚇得驚叫起來,頓時毛骨悚然,眨眼間蛇已竄到跟前。說時遲那時快,我掄起拐棍砸將下去,正中蛇的“七寸”(心臟部位),結果了它的性命。一場虛驚過后,妻子臉色煞白,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天漸漸黑了下來,抬頭望著蒼茫的黑夜,低頭瞅著漫漫的大水,猶如置身于汪洋中的孤舟,隨時都有覆沒的危險。我壯著膽子在前面開路,在水中艱難地跋涉了10余里,終于摸到了一個叫孫郭田的村子,被房頂上一位乘涼的老鄉指點著繞開圍子壕深水帶,走進一個親戚家,最終逃出了險境。此時已是晚上9點鐘了,滿身泥水、饑餓難耐的我們已是精疲力竭。
第二天一大早,乘上木船,歷經千難萬險的我們終于到了老娘身邊。又驚又喜的母親嗔怪地說:“真是不要命了,這么大的洪水還往家跑。”言語間滿是欣喜、興奮和疼愛。看著老娘的笑臉像菊花一樣綻放,我的心比吃了蜜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