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梭誤射的子彈

1967年夏，“文革”開展得轟轟烈烈，“文攻武衛(wèi)”給本來混亂的局勢來了個火上澆油。城市里造反派搶了解放軍的槍，打起派仗。“知青”在城里沒有立足之地，只好回農(nóng)村抓革命、促生產(chǎn)。其實(shí)，公社和隊里的干部全都不管事了，“知青”們干脆當(dāng)起逍遙派：學(xué)樂器，練毛筆字，談戀愛。

8月18日是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一周年紀(jì)念日，我們隊“知青”當(dāng)時還在挑磚大搞基建，大家想起沒能出去串連，心里就窩得慌。不知是誰提議明天去城里玩一次，過一回串連的癮，這時正好一個“知青”從公社回來說：“公社明天有汽車去縣城，想不想去玩？”我們公社離縣城有三十多公里，走路雖然不怕，可到底還是坐汽車舒服。

8月19日上午，愿去玩的十多人便趕到公社，和其他隊的“知青”一起坐上公社的東風(fēng)大貨車。開車的是我們隊的無駕照司機(jī)小謝，他慢慢地將汽車開出公社大院轉(zhuǎn)上公路，正要加速開往縣城，路邊沖出一人大喊：“等一等，你們要到哪里去？”原來是我們隊的“知青”小楊，緊接著他身后鉆出的是他的戀人女“知青”小楊。小謝剎住車：“我們到縣里去玩，你去不去？”女小楊說：“從長沙回公社走了兩天，我渾身都臭了，不想去。”男小楊貪玩：“這么多人一起去玩，多有意思，我去去就回。”女小楊依依不舍地說：“你就丟下我一個人回隊？”男小楊知道女小楊一步也不愿離開自己，就哄著女小楊說：“我到縣里幫你買好吃的來，晚上就回來了，好不好？”“知青”們眼熱兩個小楊的親熱勁，便起哄：“小楊，還沒結(jié)婚就這么怕老婆！”女小楊不好意思了：“起什么哄？去就去，我又不是不認(rèn)得回隊的路！”說著給了男小楊一個媚眼，轉(zhuǎn)頭走了，男小楊目送女小楊走遠(yuǎn)才趕緊爬上車。

汽車順著空蕩蕩的公路往前開，那年頭公路上汽車不多，大家都造反去了，所以小謝這半吊子司機(jī)倒也開得蠻平穩(wěn)。“知青”們因為好久不出工，飯又能吃得飽，所以精力過剩，車一開，二十多個人便齊聲唱起歌來：“迎著晨風(fēng)，迎著朝陽，踏碎雨露到邊疆。偉大祖國天高地廣，中華兒女志在四方。”嘹亮的歌聲把“知青”們的快樂灑向?qū)拸V的原野。

汽車很快開到縣城邊，繁華的縣城卻不見一個人影，“知青”們議論說：“是不是大家都參加雙搶去了？”天真的我們一心想到縣城好生玩一場、吃一頓安慰一下油水空空的腸胃，哪知道一場災(zāi)難正悄悄地向我們襲來。

汽車正要開進(jìn)縣城，路中間有幾根粗木頭橫攔在路上，汽車開不過去只好停下。司機(jī)小謝便叫：“下去幾個人把木頭搬開。”話音未落，一梭子彈從路旁山上橫掃過來，小謝應(yīng)聲倒下，車廂里也倒下幾個毫不知情的“知青”。小彭腿上也挨了一顆子彈，他大喊：“有埋伏，快趴下。”這時，兩邊山上無數(shù)機(jī)槍、步槍在射擊，打得汽車乒乒乓乓響成一片。小楊脫下白襯衣，一邊揮舞著一邊喊：“我們是‘知青’，我們沒有武器。別打了！別打了！”射擊慢慢停了，“知青”們跳下汽車就往路邊山溝里跑，小楊一邊揮舞白襯衣，一邊讓大家先走，他認(rèn)為舉了白旗就安全了。眼看我們就要全部躲進(jìn)山溝時，不知從何處又射來一梭子彈，正好打在走在最后的小楊身上，小楊來不及叫一聲就重重地倒下了，手里還舉著那件白襯衣。

駐在當(dāng)?shù)氐慕夥跑娐動嵹s來，緊急救下這些“知青”。死難者給與安葬，受傷者送醫(yī)院治療，無恙者送回長沙。后來我們才知道，是這里一派造反派把我們當(dāng)另一派對手誤打了。

最可憐是小楊，他要是早點(diǎn)或遲點(diǎn)到公社都不會碰上這場禍?zhǔn)隆Ｅ盥動嵁?dāng)場暈死過去，一連哭了幾天，水米未進(jìn)，她一遍遍地說：“要你陪我回隊，你為什么就不聽呢？”

（責(zé)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