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汶川縣8.0級地震給當地造成慘重損失。在如此重大的危機事件面前,各媒體迅速行動,通過文字、圖片、視頻等表現手段,多角度、全方位地向受眾展示著地震的巨大危害:瞬間被夷為平地的縣城,垮塌的幼兒園和學校,悲愴而執著尋找的母親,不拋棄不放棄的人民子弟兵,老淚縱橫的溫總理……這一切在滿足受眾極度信息渴求的同時,也讓每個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心靈震撼。
抗震救災報道屬于災難性新聞報道,在汶川地震報道中,媒體速度之快,報道之全面,內容之深刻,也是歷次災難報道中沒有過的。但是,在報道過程中,一些媒體和記者人文關懷意識的缺失仍然值得我們關注和考慮。
⒈對生命價值的漠視
災難新聞因為事件的爆發總是伴隨著各種難以預料的危險。身處險境中的記者是置身其中,把見義勇為、扶危救難放在第一位,還是置身事外,把新聞采訪和報道放在第一位,是我們必須考慮的問題。
5月14日晚,救援人員在北川發現兩名幸存者時,某采訪組到達現場拍攝。救援人員擋住了機位,記者說,“你讓讓好不好,我們先拍。”大家都說救人要緊,記者說,“只要五分鐘就好”。幸存者上方有一塊板,隨時都可能會垮塌,在救援人員準備把板挪開時,記者說,“不用,就保持那樣別動”。幸存者痛苦地呻吟著,救援人員要他保持體力,不要講話。這時,記者在鏡前播報說,“這里還能聽到老大爺的呻吟聲,(話筒向下伸)老大爺,老大爺……我們來聽聽老大爺的聲音……醫生,你讓大爺說句話”,并朝幸存者喊話,“大爺,能聽見嗎?大爺,說說話”。最后,這位大爺在救援隊員快被挖出的時候死去了。
5月20日,日本第一支緊急救援隊到達成都。在21日早第二次與中國記者接觸時,中國某電視臺記者希望日本醫療隊員擺幾個姿勢拍幾張合影,遭到日本隊員的拒絕。其中一名隊員毫不客氣地回應中國記者說,“我們看起來很像是一個演唱組合嗎?”日本緊急救援隊帶來了X線、血液檢測、透析、緊急手術裝備等等全套的移動設備,可以保證在1小時之內組合成三個野戰病院,但他們遲遲不能展開營救工作,以至于他們抱怨說,“我不知道這些中國人是不是都忙昏了頭腦,我只知道20幾個小時我們除了談話照相還可以干很多別的事情!” 日本緊急援助隊沒有營救出任何生還者,回國后面對日本媒體他們委屈地說,在展開營救工作時,那些記者們把我們圍得團團轉,到后來想挖具尸體出來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⒉頻繁采訪導致采訪對象心理障礙
與其他報道不同,災難報道每一個故事的背后可能就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在抓住了一個悲情典型的同時,也撕開了別人的傷口。媒體對一些采訪對象的過度關注、頻繁采訪,不斷地讓他們回憶地震時的場景,給他們特別是對處于弱勢的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傷害。
三歲小男孩郎錚因為獲救時向救援人員舉手敬禮而被人們稱為“敬禮娃娃”,并受到了不少人的關注,但是人們不斷的探訪已經讓郎錚產生了心理障礙。他老是想房子垮塌的情景,不喜歡說話,很恐懼,不愿離開母親、不愿接觸陌生人。
同樣,在廢墟中唱歌等待救援的小女孩,面對媒體頻繁采訪,一遍遍講述當時情景,情緒逐漸失控,變得十分驚恐,開始大喊大叫,拒絕與所有人接近。
一位女民警失去了父母和女兒。記者問她在地震中是否失去了親人、怎么能在痛失親人的情況下,還在拼命工作?最后問:“你在救助這些災區群眾的時候,看到老人和小孩,會不會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女兒?” 女民警被問得離開帳篷,悲傷地話都講不出,很快昏倒。
⒊救災知識的匱乏容易導致二次傷害
在救災現場報道中,由于缺乏必要的救災知識,一味爭搶鏡頭,忽視別人的生命安全,記者反而可能會對獲救者造成二次傷害。
5月17日晚,當俄羅斯救援隊救出第一名幸存者時,記者攝像機的強光燈對準了幸存者的眼睛,一名救援隊員對著鏡頭怒吼了一聲,因為這樣可能會導致幸存者失明。在廢墟里搶救出來的幸存者由于在黑暗中的時間過長,眼睛不能受到光線的刺激,記者不可能不知道這一救災常識——此時地震已經過去了5天,在這幾天中,記者不可能對此常識如此陌生。當俄羅斯隊員把門關上之后,記者又沖了進去。對這種情況,有醫護人員不滿地說:“你們記者就不能照顧點兒嗎?你們要搶新聞,可我們搶的是生命呀!”
某位電視臺記者在直播時竟然進入手術室采訪,平白消耗掉一件救災一線珍貴的無菌手術衣不說,還無知地強行對即將進行手術、已消毒完畢的醫生采訪,將醫生的手術衣污染,醫生怒不可遏,喊道:“你把我搞臟了!”不得不重新消毒,記者仍然不馬上退出,還繼續問醫生,躺在手術臺上麻醉好的病人的傷情如何,耽誤了醫生的重新消毒時間和病人的手術時間。
⒋媒體“惡搞”地震嚴重違背新聞倫理
5月19日出版的第60期重慶《旅游新報》無視哀悼日期間全國人民的悲痛之情,違背社會公德與新聞道德,在圖片制作中把幾個裸露的“美女”涂上假的鮮血,在一片假廢墟拍中寫真,以女模特兒模仿汶川大地震災區群眾受苦的情況,實在令人震驚。
《旅游新報》惡搞地震報道,目的是為報紙增加娛樂看點,增加發行量。但是在舉國悲痛的關鍵時刻,如此違背新聞倫理的娛樂版面挑戰了全體同胞的道德情感底線,將自己送進了“停刊”的死胡同。在公眾聲討聲中,該報已經被停刊整頓,負責人被免職,相關責任人被除名。《旅游新報》已通過網絡發表致歉信,但是該報造成的惡劣影響遠未消除。
災難性新聞報道因其報道對象的特殊性、報道事件的殘酷性,以及影響的廣泛性,稍有不慎,就很容易給報道對象甚至受眾帶來傷害。因此,作為信息傳播者的媒體,在做好報道的同時,不斷強化人文關懷意識就顯得特別重要。
⒈尊重生命價值
重大突發性事件,特別是災難性事件往往與死亡、血腥、慘烈、殘忍等聯系到一塊,媒體和記者面對著這樣的內容和畫面如何處置,歷來是新聞倫理中最有爭議的部分。西方新聞倫理認為,“新聞工具不應該把新聞人物當做‘材料’看待,而應該把他們當做‘人’看待。” 強調在災難性新聞報道中尊重人的生命價值,盡可能避免在文字和圖片中直接表現“身體恐怖”,認為“借口新聞專業主義精神,對災難中的恐怖信息大肆傳布,強調恐懼訴求,是違反新聞職業道德規范的”。
遇上大事件,記者搶新聞是本能,但首先得把職業道德放在第一位。現場記者最重要的職業道德,就是要有人文關懷。這種人文關懷是職業道德在特殊場合下的特殊要求。在事件現場,一定要處理好搶新聞和搶救生命的關系。
⒉減少傷害
人文關懷精神在職業規范中的應用,是最基本和最普遍的。美國職業記者協會(SPJ)的《職業倫理規范》中提到:“對那些可能因為新聞報道而受到負面影響的人們表示同情,尤其面對孩子和沒有經驗的消息來源或采訪對象時,要特別小心。當采訪受到悲傷事件影響的人們或使用其圖片時,記者要有同情心,謹慎使用圖片。要認識到采訪和報道可能會對采訪對象或公眾引起傷害和不安,自以為是地追逐新聞是不可取的。”
記者應該明確,人的安危、人的情感、人的名譽,比收集新聞更重要。任何時候,人的生命高于一切,尤其高于記者從事的新聞報道本身。
⒊強化節制采訪
報道要做到真實準確,離不開第一手資料的獲得。受災群眾的親身經歷,幸存者創造生命奇跡的艱難歷程,都是最彌足珍貴的新聞素材。不過,對于受災群眾而言,他們或許剛剛經歷了骨肉分離的劇痛;他們或許從四肢健全的人瞬間成為不得不截肢斷臂的殘疾人;他們或許正淚眼相望已成廢墟的家園;他們或許正苦苦期盼廢墟下的親人能夠有奇跡般復生的機會。此時此刻,對于他們來說,安心修養、專注療傷,讓身體上的傷口愈合,讓心理上的痛感減輕,才是最需要的。
從另一方面來說,采訪對象的痛楚,完全能夠從緊蹙的眉頭、疲憊的神情、干涸的雙眼中讀出。很多時候,已無需太多語言。與救援人員奮力搶救受災群眾一樣,在抗震救災的最前線,媒體人的節制采訪也是對受災百姓的關愛與體恤。
⒋社會責任
在地震災難發生以后,傳媒應該承擔社會責任,暫停娛樂節目與充滿娛樂色彩的報道。幾乎所有公共傳媒都及時調整了常規節目編排及版面安排,第一時間多角度告訴公眾最新抗震救災信息,滿足公眾對抗震救災信息的渴求。好多地方電視臺主持人換上素裝,以低沉的語氣報道地震災情。
盡管停止播放、刊登娛樂節目與廣告會暫時影響媒體經濟利益,但是體現了媒體應有的公共責任擔當,回歸了新聞報道的本來面目與傳媒公共平臺本質。何況,大災當前,公眾迫切需要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災區災情最新進展,與災區百姓感同身受,“同呼吸、共患難”。媒體的受眾并不會減少,反而還會增加。
⒌準備充足
記者本身對于采訪的艱苦程度也應該有充分的準備,比如帶干糧、藥品,足夠和適當的衣物。有的記者因為沒有時間準備,沖進災區之后,發現自己什么都沒有帶。有的記者行前帶足了現金或者銀行卡,但進入災區后卻發現,根本沒有可以花錢的地方,更別提刷卡了。即便考慮到帶水或者藥品,但所攜帶的數量極其有限。
這樣,記者最后往往被迫向部隊求助,而部隊不得不在自身供給有限的情況下,騰出專門的力量來接待記者,安排他們的食宿。記者不要成為別人的包袱,自己先要管理好自己,要為最壞的打算來做準備,這是對前線采訪記者最基本的要求。
注釋
①馬勝榮、薛群:《國際新聞采訪與寫作》,新華出版社,2004年4月第1版
②王歡院、田劉:《注意和防止災難性新聞報道中的負面影響》,《今傳媒》,2007年第12期
③陳力丹:《抗震救災中的采訪應遵循“減少傷害”原則》,《新聞記者》,2008年第6期
④閭丘露薇:《我的采訪總結》,http:// roseluqiu.blog.phoenixtv.com/article/1487361.html
⑤ 中國新聞研究中心:http://www.cddc.net
⑥驛釗傳媒學習小組:西祠胡同http:// www.xici.net/b244699/board.asp
(作者系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傳播系2006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