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新聞學(Public Journalism),又被稱為公民新聞學(Civic Journalism),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美國,是新聞界面對當時社會的批評和信任危機而提出的一種理論。在美國,公共新聞學曾被稱為“美國新聞理論的第三次革命”或“第四種新聞理論”,但由于其與新聞報道的基本原則客觀性相矛盾,在經歷了90年代中期到21世紀最初幾年的輝煌后,目前受到許多學界和業界方面的質疑。因此,對于公共新聞學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都有再思考的必要。
公共新聞學的興起
公共新聞學產生的直接原因是由于美國公眾對于新聞媒介中的政治報道#65380;尤其是競選報道的批評和不信任。在1988年的大選過后,美國公眾普遍表達了對于競選和新聞媒介的厭惡,參加大選的選民只有二戰前的50%,而新聞媒介的競選報道更多地只是關心政黨和候選人的言行和私生活,對于最重要的事關公益的公共事務卻缺乏深入性和調查性的報道。美國社會產生了一種民主荒廢的趨勢,公眾缺乏責任意識,在選舉中也往往受到廣告#65380;投票站喧嚷的擴音器和媒介事件影響,少有獨立自主的思考,同時,公眾社區生活的參與性也與日俱減。
對于媒介而言,一方面,公眾這種對于民主漠視的態度會使得他們對于新聞媒體的不信任感得到增強,因為在過去一段時間里,他們得到了這樣一個結論:新聞界和腐敗的政治界是一丘之貉;另一方面,公眾對于制度方面的反感也使得他們對于新聞傳播內容越來越排斥,媒介因此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局面當中。此時,被稱為“公共新聞學之父”的紐約大學新聞系教授羅森(Jay Rosen)提出了關于公共新聞學的主要觀點。1.視人民為市民#65380;公共事務的潛在參與者,而非受害者或旁觀者:2.幫助政治性社群針對問題而行動,而非僅僅知曉問題;3.改善公共討論的環境,而非僅僅眼看著它被破壞;4.幫助改善公共生活,使得它值得人們關注。
1990年,堪薩斯州《威奇托鷹報》的主編梅里特首先在其《鷹報》中引入公共新聞學的思想,《鷹報》在當地社區進行了大量的調研,以公眾的真正需要來決定如何報道競選#65380;報道什么內容并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隨后的幾年中,陸續有地方性的報刊開始引入公共新聞學的理念和方法來重新設計地方新聞事件的報道。1994年以后,公共新聞學事業在全美范圍內蓬勃發展,據麥迪遜大學發表的一份研究報告估計,在1994年~2002年間,至少有1/5的美國日報已經嘗試了某種形式的“公共新聞”活動,總體上都取得了積極效果。研究結果被普遍應用于美國除了三個州之外的220個城市中,并且在此8年間,共有652項關于公共新聞學的研究項目被提交。
公共新聞學和新聞實踐的矛盾
在公共新聞學的實踐過程中,可以發現一個局限,主要都是集中在美國的一些中小城市和社區中,而對于那些大都市如紐約#65380;華盛頓#65380;洛杉磯等都未曾有公共新聞學實踐的個案。與之相對應,在那些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大報如《紐約時報》#65380;《華盛頓郵報》等都公開反對公共新聞學的理論,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無疑是因為公共新聞學強調媒體的參與性并質疑新聞的客觀性原則,而這些大報能取得如此之大的影響力和聲望,其根源便在于對新聞客觀性的追求。
雖然提倡公共新聞學的有關人士沒有對其下過明確的定義,但正如羅森教授所說,“公共新聞事業也就是你在從事公共新聞的過程中所有的發現之和”。我們可以發現其核心就在于公共利益和公共參與。
一直以來,記者在報道新聞事實的時候,都會追求一種客觀中立的態度進行旁述,盡量使媒介主體淡化。如同巴爾扎克說的“展示而不是講述”。但是,公共新聞學的學者們認為正是由于媒介這種刻意地淡化,使公眾覺得媒介并不真正關心公益,對媒介產生了不信任感,這種不信任感漸漸又發展成公眾對自己周圍的事情也開始越來越漠視,產生了如上文所說的民主漠視的趨勢。因此,羅森教授便呼吁新聞報道應該更注重公共需求和公共參與,媒介不能僅僅作為一個中立的旁述者,更應該成為引導者,以主動的態度介入公共事務,吸引公眾對其的關心,并保護公共利益。
自然,這種對于客觀性一定程度上的忽視無法被那些全球性的媒體所接受。《紐約時報》的馬克斯·富蘭克林把公共新聞事業稱為“修理新聞事業”,他認為,“新聞工作者的任務就是告知事實,并使其客觀和公正,社會變革的任務應由改革者進行,而不是新聞業的職責”。《華盛頓郵報》的主編萊昂納多·唐尼也認為這個被稱為“公共新聞學”的東西,更多的像報紙推廣部門做的事而非記者應該做的。全球性的媒體之所以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是因為如果強調記者的參與性就意味著被客觀性努力維持著的平衡將被打破,也就必然有一方或多方的利益受損,而造成這種狀況的媒介也必將喪失利益受損方面的信任。對于全球性的媒體而言這種狀況是不可避免的,久而久之,如果按照公共新聞學理論的要求進行操作,他們只會慢慢喪失各方的信任而重新淪為地方性的媒體,這也是公共新聞學質疑新聞客觀性原則而產生的最大的局限。
另外,公共新聞學的學者們認為,傳統媒介由于其專業化使得話語權一直掌握在少數精英手中。因此,新聞媒介的議程設置是一種精英化的#65380;自上而下的模式。但這種模式往往會忽視大眾的需求,而大眾由于自身的需求被忽視后就會造成他們對媒介的漠視和距離感,甚至對媒介所報道的新聞產生逆反心理。
公共新聞學提倡的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模式,讓社區的公眾討論他們最關注的問題,然后通過新聞媒介和記者進行報道,成為社會所關注的話題。公眾通過大眾媒介表達出了自身的想法,這樣無疑能加強公眾對于公共事業參與的熱情和對于公共利益的保護。但是,這種源于社區公眾的#65380;自下而上的議程設置同樣會遇到兩個無法調和的矛盾。
第一,即使是在一個社區中,其社會結構也是復雜的,根據年齡層次,收入結構#65380;愛好等方面分為各個不同的群體。雖然在一些方面比如社區治安#65380;環保等,他們會有一定的共識,但是,由于各個群體根本利益的不同,在另一些方面比如社區改造#65380;女權等要取得公眾一致的關注顯然比較困難。公共新聞學此時只能避重就輕,討論一些大眾性的問題,但這并不是公益的實質,也非公共新聞學的初衷。但如果需要由社區的“意見領袖”提出那些無法去等大眾共同關注的問題的話,那又意味著話語權將再次中心化的局面。
第二,自下而上的議程設置對于國家體制方面的改革和國際間的重大問題往往會顯得無能為力。綜觀歷史,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國家體制上的改革都是由大眾先創造條件,再由少數精英進行推動。這也就是為什么從柏拉圖開始,西方的思想家們一致強調精英化統治。公共新聞學強調將話語權還給公眾,從受眾出發進行議程設置,但是公眾通常都缺乏足夠的遠見卓識,往往從眼前利益出發使公益和民主陷入了一種沒有效率的尷尬窘境,無法進行國家體制層次的革新和處理國際間的重大問題。公共新聞學此時就如馬克斯·富蘭克林說的,僅僅作為修補而無法為公眾謀取真正的利益。
新媒體時代公共新聞學的前景
隨著2003年專門研究公共新聞學的pew中心緩緩合上了它的大門,很多學者都認為這是公共新聞學研究在美國的一個終結。中國人民大學傳播學院副院長蔡雯教授也曾指出,美國關于公共新聞學的著作基本都是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最近則很少有此方面的大作問世。但是我們認為,隨著2000年后尤其是近兩年來新媒體技術如Web2.0的高速發展,公共新聞學找到了一個比傳統媒介更適合它的載體,即新媒體。議程設置理論的提出者麥考姆斯也在給蔡雯教授的信中這樣說,“公共新聞是新聞研究中一個具有豐富研究內容的領域,在上世紀90年代已經進行的研究只是一種簡單的描述性的研究,通常是對特定的公共新聞報道的案例研究。這種研究現在減少了,但是有關新聞的角色這樣一些基本問題仍然有待回答”。所以,不論是在美國還是世界其他地方,對公共新聞學的研究并未停止,而且,新媒體技術可以說打破了公共新聞學在傳統媒體上兩個最嚴重的桎梏。
傳統媒體尤其是具全球影響力的知名媒體,為了不被任何一個利益集團所拋棄,就只能在“客觀性”上兢兢業業,如履薄冰。而對于新媒體而言,則幾乎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通過數字化技術,創建一個面對大眾的,可以讓公眾隨時參與的公共平臺在今天是那么簡單,幾乎沒有任何成本。公眾通過付出自己的時間#65380;精力和勞動來換取應有的話語權,而通過這種方式構建的媒介便可以輕松掙脫“客觀性”的桎梏,積極介入公共事務并引導公眾對于公共利益的保護。
關于議程設置模式的抉擇,新媒體技術同樣可以很好地解決。傳統媒體一方面局限于版面或者播出時間的限制,另一方面又是單向的傳播,為了維護媒介所有者的利益,只能在議程設置的模式中做出一個選擇。而在無限版面和資料搜索非常便捷的新媒體技術的支持下,完全可以兼容并蓄。以公眾參與#65380;公共討論為主體輔以意見領袖和精英階層的意見,在網上供公眾自由選擇,使公共利益得到真正的保障。對于由于社會結構復雜#65380;利益群體多樣而造成的在許多重要方面無法得到公眾一致關注的問題,媒體人員可以把這些問題都放在相應的板塊,由利益相關的公眾先自行進行討論,如果這個問題的確具有公共討論的價值,那肯定會在各自的板塊中先“火”起來,吸引到更多公眾的關注和參與,成為公眾自發形成的一個自下而上的議程設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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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蔡雯:《“公共新聞”:發展中的理論與探索中的實踐——探析美國“公共新聞”及其研究》,《國際新聞界》,2004(1)。
(刁侃捷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學生;陳先元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教授)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