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散文,是20世紀90年代初出現的一個概念。以余秋雨、張承志、史鐵生、賈平凹、周濤、季羨林、陳平原等為代表的一大批散文家的作品,都被不約而同地冠以“文化散文”的稱謂。這類散文以其厚重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人生感悟,融智慧之美和真切的人文關懷于一體,較之于其他散文更具藝術感染力和文本魅力,因而引起了讀者的極大興趣和評論界的廣泛關注。
究竟什么是文化散文,迄今為止并沒有公認的結論。一般來說,文化散文是指那種在創作中注重作品的文化含量,取材于具有一定歷史文化內涵的自然事物和人文景觀,或通過一些景物人事探究一種歷史文化精神的散文。佘樹森先生曾給出了這樣的界定:“人情種種,世俗百態,成為一些散文家觀照的熱點。由于這種觀照常取文化視角,伴以歷史文化反思,故又稱為‘文化散文’;由于這種觀照多以非凡的機智,集中透視矛盾諸相,故行文常含幽默,還由于作者故作‘超脫’與‘曠達’,所以常有苦澀掩藏于閑適中。”①
事實上,作為一種文學現象,文化散文早在20世紀20年代的散文實踐中就已經產生,并且出現了諸如魯迅、周作人、朱自清、冰心、沈從文、錢鐘書、林語堂等散文大家,他們或從歷史批判、文化反思角度;或從人情世俗文化角度;或從宗教文化角度;或從鄉土文化角度;或從哲理文化角度,自覺地運用散文的藝術形式去觀照民族文化,抨擊、批判和反省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病態部分及其給民族造成的種種丑陋劣根性和心態,進行著中西方文化的比較、借鑒、融合。這些散文視野開闊、內涵豐富,強烈地表現出對人文精神和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不僅使當時散文走出了狹窄的感性空間,具有了知性的品格,至今仍散發著智慧的光芒,影響著當代散文。從這個意義上來看,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文化散文潮流,實質上是對“五四”文化散文精神的一種呼喚和回歸;是對三四十年代因殘酷現實而出現的紀錄式、速寫式、素描式功利性散文,五六十年代因強調單一主題單一言說方式而導致蒼白、虛假散文的一種掙脫和反撥;也是對新時期散文在商品大潮的沖擊,通俗文化升溫,精英文化日漸失落情況下出現的感性有余,理性缺失,柔媚有加,厚實不足的散文平庸趨向的一種反思和修正!
相對于一般散文而言,“文化散文”應該具備以下突出特征:
一是取材上的文化視野。一般的散文可以是寫些身邊瑣事,花花草草,風花雪月,個人哀樂,一己悲歡。而文化散文所寫對象本身要有突出的文化意味和豐厚的文化底蘊,有些甚至是民族智慧和精神的標志與象征。如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雖然散文大多以景物為題名,但是他不同于以往散文只關注景物的自然現象,多以個人的感情抒發和自我表現為主,用他深邃的目光,透過這些現象,把關注的焦點定位在這些自然景觀背后所沉淀的文化內涵上。
二是寫作立場上的強烈文化意識。文化散文明確地從文化角度和以文化意識來表現描寫對象,它的文本魅力在于文化主體(作者)對文化客體的生命投注,充分顯示出作者的文化態度、文化觀念和審美情趣等。新中國成立以來,描寫文化歷史、文化陳跡、文化人事的作品也不少,如楊朔、秦牧等人的散文,不過,由于這些作品缺乏文化穿透力者和深刻的文化反思與文化批判,尤其缺乏的是特立獨行的文化思考,所以算不上文化散文。而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李敖的《傳統下的獨白》,或許由于他們對社會現實問題的激憤批判,往往就被認為只是社會雜文,其實,他們的散文是用極為強烈的文化意識來集中反思和解剖中國傳統文化的,寫法雖不像余秋雨的散文那么文氣典雅,但從取材、意指、內涵、觀念等都非常“文化”來看,其實都是很地道的文化散文。
三是思想意蘊上的文化解剖具有穿透力,比抒情散文更具深度和厚度。文化散文往往立足于新的時代高度,用現代眼光重新觀照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從中挖掘出新的文化內涵,通過作者的思辨與評說,得出富于啟迪的結論。魯迅的散文從現代文明社會,現代人生的文化要求出發,以深刻的理性批判精神,反思傳統文化,猛烈抨擊和否定其中種種落后的丑惡的文化現象,批判國民丑陋的根性,寄寓著魯迅對民族品格的重塑和民族文化振興的企盼!浸透著魯迅對中華民族文化一種血脈相連的深摯感情。從當代大陸作家張承志、余秋雨和臺灣作家龍應臺、柏楊、李敖的文化反思散文中,可以明顯地看到對魯迅反思文化散文的精神與風格的傳承。
四是行文上的具有文化韻味。文化意味不僅意味著文化散文必須有文化的品格和文化內涵,通過文化的歷史脈動昭示個體大起大落、大開大闔的人生際遇,更重要的是,它具有一種文化批評的價值立場,融文化敘事、文化考古和文化批評為一體。魯迅的文化散文,表現了氣勢宏偉的史詩規模和自覺的美學追求與美學創造的完美統一。其雜文以“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和超越往古的藝術成就,開辟了一條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的文化散文的廣闊道路;余秋雨散文的魅力除了那種詩意的寫作風格外,便是那濃郁的學術味和文化味,那是一種雅致高貴的憂傷,神馳古今的浪漫,充滿終極關懷的文化品位,這種文化意味常常能喚醒人們的生命意識、歷史憂患意識和民族情感。
總的來看,當代文化散文上承五四以來的啟蒙理想、理性精神傳統,面對20世紀80年代后期商品膨脹、文化失范、精神流浪、文學思想深度的平面化與理性思辨的弱化,以及審美感知的鈍化與詩意詩情的消減,它的出現、崛起和繁榮,既保持了文學的尊嚴和獨立性,也在某種意義上充實并提升了國民精神的現代性品格,成為新時期文學文化尋“根”意向最沉穩飽滿的碩果,體現出新時期文學最后的輝煌與精神強光。盡管在創作上,觀念有不同,思考有深淺,水平有高低,風格有雅俗。但整體言之,文化散文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為散文的繁榮發展開辟了新天地,帶來了新風氣,給讀者提供了新的認知、新的視野和新的審美感受。
注釋:
①佘樹森、陳旭光:《中國當代散文報告文學發展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58頁。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編校: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