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商品植入式廣告是指將商品或其代表性的視覺符號、品牌工具等融入電影內容中,成為電影媒體中的一部分,讓觀眾加深對商品的品牌印象,從而提升品牌知名度,間接說服消費者購買的一種廣告策略。
1999年年底,杜琪峰執導的《槍火》在香港影評人協會主辦的第五屆香港電影金紫荊獎頒獎典禮中,囊括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男配角、最佳攝影四個獎項。這部被譽為香港“黑幫電影”大師級的作品,深受觀眾喜愛。本片除了備受稱道的導演手法、演員表演、戰場面調度之外,植入式廣告的穿插也是極為成功的。據不完全統計,在83分鐘的影片中,呈現了不下24次廣告,涉及奧比餐廳、吉之島、樂口福酒家、青絲坊、生力啤、香港電臺的“娛樂滿天星”、Gatorade檸檬橙、可口可樂等近10個商業品牌。本文將以杜琪峰的《槍火》為例,討論植入式廣告在電影中的運用。
商品符號對情節邏輯的征用
“情節,即事件的安排”①,電影作為一門敘事藝術,同樣遵循情節邏輯,“影視語言中的畫面和聲音是采自素材,這些零散的素材按一定的規律組織起來,產生敘事、表意功能。由一個小單位構成大單位及整部影片”②。
電影作為摹擬現實的聲像系統,在日常生活素材選擇上以及時間節奏的控制上具有極強的主觀性,這給商品符號植入極大的空間。商品符號甚至可以構成整體情節符號體系的一部分,繞過受眾的心理壁壘,從而讓信息成功地抵達期待受眾。
在杜琪峰導演的《槍火》一片中,“奧比”是作為一個因素參與故事情節并承擔部分敘事功能的。《槍火》整部影片的對白簡練含蓄,影片一開始,就是緊張的槍戰,洪哥被人追殺,在緊急情況下給弟弟阿南打電話說,“阿南,我在奧比”。觀眾在觀賞電影時具有與影片人物“合一”的效果,此刻的心情幾乎和劇中人物一樣緊張, 因此,“奧比”作為情節發生的場景,清晰地、毫無阻塞地傳遞到了觀眾耳中。同時,在情節鏈接上,就為下一步故事展開暗埋伏線。
在發展階段,關于奧比的情節仍然是故事的暗線。影片進行到39分鐘時,肥叔要求抽出自己的奧比股份,洪哥說“你的股份也沒什么了”,然后問他需要多少,“2000萬”。洪哥很干脆地答應肥叔,第二天把錢給他。這里的廣告訴求,與通常的廣告策略有些不一樣,一般的廣告商不會讓負面信息出現在影片中,然而此處的臺詞中居然提到“奧比近來生意不怎么好”。看慣了正面宣傳廣告的觀眾,對商業性的東西有一種習慣性的反感。此處廣告的出場方式和觀眾平時習慣的夸大式廣告宣傳迥然不同。通常情況下,這種符合情節邏輯,又不違背生活真實的敘事技巧會讓觀眾覺察不出這是一則廣告,就算意識到了,也不會產生逆反心理。這并不意味著奧比沒有傳達正面信息,第二天就可以兌現2000萬資金這一細節,已經充分展示了奧比的實力。
直到高潮部分,觀眾已經在情節發展中積蓄了足夠的期待,局部的矛盾掀起層層波浪把主要矛盾推向注意力的頂點。阿鬼一行5人在一個廢棄的舊倉庫找出了真相:一張被燒得只剩一個小角的紙片,上面寫著“奧比餐廳”。這個呈現紙條的鏡頭持續8秒鐘之久,它承擔著雙重功能,既是在電影情節系統中對幕后指使殺洪哥的兇手的交代,又是廣告符號系統中的品牌呈現,兩套符號系統在這里交匯,布局完整精妙,干凈利索。
影像構圖的視覺收編
第五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授予《槍火》最佳導演獎的評語中提到“導演以大刀闊斧之勢,集中火力炮制一部黑幫斗智斗力作品……幾場槍戰場面更是經典設計”。杜琪峰在《槍火》中一共出現了大大小小5次槍戰場面,以第二次街頭巷戰和第三次荃灣商場之戰最為激烈。
在這兩次緊張的槍戰場面中,導演不失時機地以招貼的形式插入了廣告。槍戰發生前,在洪哥辦公室前的巷子里,阿肥在車前百無聊賴地等洪哥出來,空氣中醞釀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在不安與單調中,觀眾無措的目光,有意無意會看到占據畫面近三分之一的綠色,上面就是Gatorade檸檬橙的招貼,大面積的綠色與其他小塊的雜色形成強烈反差,具有高度的視覺吸引力。在攝像機的推移換位中,這個廣告招貼一直出現在鏡頭中。
這種在人物活動的場景中,以畫面提示的方式容納產品和品牌信息的廣告植入,在電影中運用得較為普遍。如何在觀眾觀看電影主線情節時不為這些廣告信息所干擾,又能對廣告內容有所注意是一個難題。在本片中,廣告招貼的背景是香港商業社會中一種隨處可見的現實,因此出現在街頭巷戰中一點也不突兀。然而,僅僅作為一個背景交代,并不能對觀眾引起足夠的信息刺激,還需要在組接鏡頭時對觀眾進行有技巧的主動引導。在荃灣商場的槍戰場面中,在畫面空間造型上對于JUSCO的植入堪稱經典。
荃灣商場一戰,持續4分半鐘。在84個鏡頭中,含有吉之島的LOGO的鏡頭有11個,總時長33秒,最短的鏡頭1秒,最長的鏡頭10秒。在動靜結合的槍戰戲中,不露聲色地俘虜了觀眾。隨著阿鬼及洪哥一行5人從電梯上下來,MIKE平舉著手槍從電梯處往后退,左邊的紅JUSCO字樣也逐漸呈現在觀眾視覺中,隨著鏡頭的搖動,MIKE的手及手槍都退出鏡頭,JUSCO和電梯成為構成一個時長為1秒的滿景鏡頭。
在這種情況下,觀眾的視覺無處可逃,也有評論家認為這是一種強制性收看。不管怎么樣,觀眾仍然被杜琪峰那組鏡頭的精彩表現征服,靜態的畫面不僅表達了一剎那生死攸關、千鈞一發的心跳,而且立體感構圖、人物造型與動作都顯出冷峻凌厲的風格。最長的包含吉之島標志的鏡頭持續時間長達10秒,在以三角形為構架縱深全景中,既交代了人物的位置,又穿透了表層空間,造成強烈的感染力和壓迫感。在構圖上,吉之島的標志紅地白字,出現在黑白為主的簡潔畫面中,在三角形的頂端,正好處于鏡頭的中心,雖然是背景,卻異常醒目。“廣告的意念呈現往往借重符號與象征來表達。”③構圖上的高超之處在于看似無意,實則有心,成功地實現了對觀眾視覺的主動收編,把吉之島符號有效地傳達給了觀眾。
個人化情境的日常體驗
理發是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活動,在影片中也成為植入廣告的利用手段,然而杜琪峰的表現同樣不落俗套。
阿南(任達華飾)“要找阿鬼(黃秋生飾)”出山,阿鬼已經退出江湖,在青絲坊當理發師。于是觀眾隨著阿南去青絲坊,在店外,有4秒的鏡頭給了青絲坊的燈箱招牌,接下來,阿南和阿鬼坐在店內窗前,“洗剪吹只要數十元,隔壁形象設計師要幾千元”,阿南沒有單刀直入,這是他的風格:常常是一番似乎無心的閑言,接下來才是一句簡潔的吩咐。
影片中阿南的身份,根本不會在乎多花幾千塊錢理發。然而這番臺詞,對于表現阿鬼的性格卻并非閑筆。阿鬼作為一個曾經呼風喚雨的江湖人物,居然肯默默無聞地給人理發,厭倦江湖,沉到生活深處也許才是他最真的夢,所以他能夠冷靜,能夠深到沒有人能看懂他,因為他已經看透江湖、看透名利。
青絲坊卻是現實生活中的一個理發店,對于香港的一些觀眾而言,大腦中也許還會殘存著關于它的信息,洗剪吹只需要幾十元的資訊,以感性的方式透露給期待受眾。而且,無論高檔消費還是平民消費都一網打盡。“在現代社會生產條件下,人往往產生一種虛假需求,他們不是根據自己生活的實際需要,而是跟隨各種誘惑,根據他人的眼光、社會的眼光來決定自我的需求。”④消費者需要的是一種意義,一種社群感。“林德爾認為,廣告為人們的選擇提供了一個依據。”⑤電影本身就是一種時尚,就是社會現實體系中的幻覺體現。任達華和黃秋生本身的明星效應,加上影片表現出的拼死盡忠的義氣和絕處逃生的靈活,讓期待受眾覺得青絲坊不僅僅是一個理發店,而是一種個性化十足的消費理念。
從上文可以看出,杜琪峰較為和諧地把自己的電影風格與商業廣告統一起來,既拓展了廣告的空間,也沒有破壞影片的完整性。唯一的遺憾在于電影中植入的一些廣告業務范圍只限于香港,比如青絲坊美發店,而電影的觀眾遠遠大于這個疆域。在全球化體系中,如何實現影片觀眾與廣告期待消費者的最大重合,是一個值得進一步探索的問題。
注 釋:
①亞里士多德:《詩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
②魯濤:《影視語言》,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3年版。
③讓-馬賀·杜瑞[法]:《顛覆廣告》,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2年版。
④許文郁:《解構電影幻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⑤蘇特·杰哈利[美]著,馬珊珊譯:《廣告符碼:消費社會中的政治經濟學和拜物現象》,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作者為湖北省荊州市長江大學文學院講師、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生)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