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是中國近代著名的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者和學者,也是一位杰出的報刊活動家和政論家。從1895年開始參加《中外紀聞》的辦報工作到1922年《改造》停刊,梁啟超的辦報活動長達27年。在這27年間,由他親自創辦和主持的報刊有11種,得到他支持和指導的報刊有6種,此外還有許多報刊經常請他撰稿。除了發表過大量關于時政國家的政論性文章外,梁啟超還發表了很多文章闡述他的辦報思想和新聞思想,如報紙和輿論的作用、宣傳方法、報刊文體等,對當時的報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在這些論述新聞思想的文章中,梁啟超表現出一種濃厚的精英意識,他始終站在一個啟蒙知識分子的角度來闡述報刊的種種,如認為報刊的功能是“去塞求通”、“新民”,報刊的主持人應是“懷才抱德”之士,辦報的最高宗旨是“122國民最多數之公益為目的”等。可以說,這種精英報刊思想在梁啟超的新聞思想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
精英意識在梁啟超新聞思想中的具體表現
1901年,梁啟超曾為他的老師康有為著《南海康先生傳》。在文章的第一章,梁啟超論述了英雄與時勢的關系,他認為:英雄人物有兩種,即應時之人物、先時之人物。應時之人物即時勢所造之英雄,而先時之人物乃造時勢之英雄。梁啟超認為“今日中國所相需最殷者,惟先時之人物而已……凡先時人物所最不可缺之德性有三端:一日理想,二曰熱誠,三日膽氣……其精神專注于前途”。在梁啟超的心目中,當時中國缺的不是時勢所造之英雄,而是能開中國之新局面的造時勢之英雄,而符合這個要求的人物,古有孔子,現只有他的老師康有為而已。
梁啟超概念中的英雄與我們今日所說的英雄在含義上似乎稍有不同。他更強調人物精神層面的東西,恰似今天所說的“精英”。如果根據他所下的定義來判斷,梁啟超本人無疑也是屬于英雄即精英行列的。作為當時最早覺醒的國人,他希望用包括他在內的知識分子的力量來改變中國閉塞愚昧的狀態,從而使中國步入世界強國之列。這種強烈的精英意識不僅體現在他的政治思想中,也體現在他的新聞思想中。
精英意識在報刊功能論述中的體現。
梁啟超雖是一個報人,但他首先是一位政治家,他從事報刊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以言救國、以言論易天下,這種思想直接體現在他對報刊功能的論述中。
梁啟超對報刊功能的認識經歷了一個發展的過程。在1896年辦《時務報》時,梁啟超認為報刊的功能是“去塞求通”。他認為,國家的強弱主要在于“通塞”。“上下不通,故無宣德達情之效,而舞文之吏因緣為奸;內外不通,故無知己知彼之能,而守舊之儒反鼓其舌”。為了達到國家富強的目的,最重要的就是“去塞求通”,而要實現這一目的,“報館其導端也”。他還在文章中詳細介紹了西國報界的狀況,如報刊內容、報刊在國家和國民心目中的地位,最后得出結論:“閱報愈多者其人愈智;報館愈多者其國愈強。曰:惟通之故。”
戊戌變法失敗后,梁啟超又主編《清議報》。1901年,為慶祝《清議報》滿一百冊,梁啟超發表了《本館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歷》。在這篇文章中,他借西諺賦予報刊以更重要的功能,“報館者國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鏡也,文壇之王也,將來之燈也,現在之糧也”,即報刊不僅能助國家“去塞求通”,更能為民眾提供思想、行為的借鑒,既滿足當下所需,又能指明未來的方向。為此,他提出,好的報刊應“以國民最多數之公益為目的”、“以語言文字開將來之世界”、“則又當校本國之歷史,察國民之原質,審今后之時勢,而知以何種思想為最有利而無病,而后以全力鼓吹之”。
此后,在《新民叢報》上發表的《敬告我同業諸君》一文中,梁啟超進一步將報館的天職總結為兩條“一日對于政府而為其監督者,二日對于國民而為其向導者是也”。
從以上梁啟超對于報館功能所作的一些論述中可以看出,他自始至終是站在一個從上至下的角度來看待自己所從事的事業對社會和民眾的意義。在梁啟超所生活的時代,中國的社會、政府、民眾都存在種種問題。作為率先覺醒的知識分子中的一員,梁啟超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他希望能用包括自己在內的知識分子的力量改變現狀。雖然梁啟超在觀念上已有國民意識或公眾意識的萌芽,但他仍然抱有強烈的精英主義情懷。在他的眼中,大眾是愚昧無知的,政府也是腐敗不完善的,必須要對他們進行啟蒙和監督。在潛意識中,他將自己看作擁有某種道德使命或先知精神的特殊人物,相信只要堅持不懈,便可以改變國家和大眾的面貌。
精英意識在關于新聞從業人員的論述中的體現。
由于認為報刊具有救國救民的作用,梁啟超十分重視新聞從業人員的素質與教育問題。他認為,中國的報業之所以發展緩慢。原因有四個,而“病根之根”就是“從事斯業之人,思想淺陋,學識迂愚,才力薄弱,無思易天下之心,無自張其軍之力”。由此可以看出,在梁啟超的心目中,理想的新聞從業人員不僅要有深厚的思想,還要有高贍遠矚的眼光,不僅要有淵博的學識,更要有胸懷天下的氣度。因此,符合這個標準的,只能是知識分子中的一小部分人。為此,梁啟超提出,新聞從業人員應加強自身的修養,導人先導己,“為向導者,必先自識途至熟,擇途至精,然后有以導人”。
從梁啟超對中國報業的惋惜、對當時新聞從業人員的批判可以看出,在他心目中,報刊應該是掌握在像他一樣的精英知識分子手中,他的自我意識的中心仍然是在知識分子自身。他認為,只有讓精英知識分子掌握報刊,報刊才能真正發揮強國、新民的作用,一般的民眾或知識分子是斷然不在此列的。在這種思路中,他提出報業從業者要精英化,要改變“由于主筆時事等員之位置,不為世所重,高才之輩莫肯俯就”的局面,希望中國報刊能像歐美各國報刊一樣得到重視,“懷才抱德之士,有昨為主筆而今作執政者:亦有朝罷樞府而夕進報館者”。
輿論與精英的關系。
在《輿論之母與輿論之仆》這篇文章中,梁啟超詳細論述了他所理解的輿論與豪杰的關系。他認為,輿論是一般人所能看到的,但“未必為公益之所在”,而豪杰能“見尋常人所不及見,行尋常人所不敢行”。豪杰能夠洞察時事,然后喚起輿論,再利用輿論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要達到“母輿論”、“仆輿論”的目的,還要摒棄私心,一心為公。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他以格蘭斯頓為例,而格蘭斯頓除了是政治家以外,也曾是報館主筆。
梁啟超對輿論和豪杰關系的論述同樣反映了他強烈的精英意識。在他的觀念中,輿論是一般人形成的觀點,但是,由于客觀環境的限制、普通民眾的認知能力不同等眾多原因,民眾所形成的輿論并不一定就代表了社會和國民的真正利益。這時,就需要一個持有公正之心的人,引導民眾形成符合時勢需要的輿論,從而改變風氣和國家民族的面貌。
在梁啟超那里,與其說是多數人,不如說是精英知識分子掌握著國家的思想資源,他們既是報刊理想的組織者,也是社會的“先知先覺者”。輿論雖是大眾形成的觀點,但這種觀點是在精英的引導下形成的,又是通過精英表達出來的,普通民眾根本沒有自主權和話語權。可以說,梁啟超輿論觀的核心仍然是精英知識分子。
精英意識形成的原因
梁啟超之所以在新聞思想中表現出濃厚的精英意識,與他所生活的特定的歷史時期、個人的成長和教育經歷以及由此產生的哲學歷史觀是分不開的。
自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中國從一個封建國家逐漸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國家,內憂外患、民生凋敝,而梁啟超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他一生中既接受了中國儒家經典教育,又受到資產階級改良思想的熏陶。在當時,受教育只是少數人的權利,大多數民眾仍然混沌未開。作為覺醒的一名知識分子,梁啟超心中的憤懣與憂慮可想而知,一方面他為政府的腐敗無能氣憤,另一方面又為民眾的麻木漠然痛心。在這種情況下,他很自然地賦予自己“救國救民”的神圣任務,把包括自己在內的精英知識分子們看作改變現狀的力量,而報刊就是實現這一理想的媒介。
除了現實的原因外,梁啟超的哲學歷史觀也是他新聞思想中精英意識產生的根源。梁啟超認為,社會的不斷進步不是人民群眾推動的,而是英雄人物推動的。他說,“歷史者,英雄之舞臺也,舍英雄幾無歷史”,“吾讀數千年中外之歷史,不過以百數十英雄之傳記磅礴充塞之;使除出此百數十之英雄,則歷史殆黯然無色也”。這種“英雄人物是歷史的主宰者”的歷史觀自然而然也反映在他的新聞思想中。
結語
梁啟超辦報是為了“救國救民”,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這與今日報紙“提供信息”的功能截然不同。雖然知識分子是民眾的一部分,但在梁啟超的潛意識中,知識分子尤其是精英知識分子是高于普通民眾的,這種潛意識反映在他的新聞思想中,就是“辦報是為了強國、新民”、“報刊應由懷才抱德之士主持”、“輿論是豪杰引導的并幫助豪杰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等一系列論述。只有對梁啟超新聞思想中的精英意識有所了解,才能更好地解讀他的主張。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新聞系)
編校: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