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籍旅蒙商

一

旅蒙商泛指明清時代在蒙古地區做生意的外地商人，主要是山西人。歷史上，漠南漠北蒙古地區與中原漢族地區之間互通有無的貿易關系從未間斷過，一度雖有統治者的“邊禁”政策也無法嚴格阻止。一般是和睦相處時期相對繁榮，戰亂年代趨于萎縮。明代除貢市外，在蒙古地區設有馬市，這是一種允許蒙漢人民在指定地點進行民間貿易的活動。加上明政府鼓勵商人為邊鎮駐軍運送糧草而給予食鹽運銷權的優惠政策，山西商人也借此捷足先登，在蒙古地區從事販運糧鹽的貿易。到清代，康熙帝曾先后于1690年，1696年和1697年三次親征，最終打敗噶爾丹統領的叛軍。而十幾萬清軍在草原上展開軍事行動，所需糧草自然要靠當地牧民提供。在與當地牧民頻繁接觸中，負責后勤的清軍官兵逐漸熟悉了牧民的生活習俗和他們的宗教信仰，掌握了一些蒙語，與當地牧民建立了深厚友誼，同時也精通了以物易物的規矩及商品交換中獲利秘笈。戰爭結束后，一些曾經為朝廷籌辦軍需的晉籍清兵干脆就留在草原做起生意。

都是朝廷的復轉軍人，晉籍旅蒙商的初期商業活動，也與朝廷或軍隊保持著密切關系。戰后的和平使人們的生產生活得以恢復，貿易需求兩旺，于是，晉籍旅蒙商很快形成一個龐大的群體。

據說，當時由旅蒙商當中許多個商業集團共同構成的商業大軍，就像軍隊的野戰兵團一樣，人數動輒以萬計甚至數十萬計。其活動范圍方圓上千萬平方公里。在他們的運作下，以茶葉、瓷器和絲綢為代表的物資源源不斷地從我國中原的京津地區、山東，山西和河南、河北、江南的兩廣、福建等地輾轉運到我國北方的商業重鎮歸化城。同治八年以后，他們又越過中俄邊界進入俄羅斯，橫跨歐亞大陸。

旅蒙商主要有兩種經營方式：一是行商，以推銷貨物為主，無固定經營地點。每到春季，行商開始出動，他們將蒙民需要的商品裝在牛車或駝背上，一般是以三四人或十幾個人為一組，沿途不做零售，一直到達目的地。在王府或寺廟附近支帳掛牌，吸引當地蒙民來購買商品，并把交易所得的牲畜和畜產品運到邊口或內地進行銷售。再一是坐商，這些人改變了春入秋歸的貿易方式，在蒙古各地開設固定商業網點，有雜貨棧、皮毛棧、牲畜棧、布棧、糧棧、茶棧等。那時候，在歸化城、張家口、多倫等地，大小貨棧林立。有的人與清朝統治者和蒙古上層關系密切，利用這些權勢的庇護，取得了在蒙古牧區經營商業的特權，逐漸控制和壟斷了內地對塞外蒙古地區商品交易和金融市場并經久不衰。許多行商小販也因資本的擴大，在王府、寺廟附近居住下來，過得也算安逸。

旅蒙商行走的路線，大致有以下幾條：以張家口為出發點：(張家口——庫倫——恰克圖或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張家口——多倫——貝子廟——北部旗；張家口——四王子旗等。以歸化城為出發點：歸化城——庫倫——恰克圖；歸化城——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古城；歸化城——向西橫亙沙漠到新疆。此外還有滿洲里——赤峰——經棚和卜魁到海拉爾等路線。

可以想象，每個行進在旅蒙商路的商人與駝夫都是戰士，他們必須應付各種意料之中和預料之外的天災人禍，雨天的泥濘，雪天的寒冷，半路里殺出來的劫匪，還有不期而至的病痛折磨……所有這些，都有可能付出生命。就這樣，在以生命為代價的博弈中，他們中大部分成了真正的商人，有了生意，做了掌柜，但同時也必須承擔更大的精神和心理上的壓力。賬房內的運籌，市面上的周旋，各種社會力量的權衡。也正因為有了智慧、運氣和各種人為因素的差異，這個群體又逐漸分成若個階層，大商人運籌帷幄，坐在溫暖的屋子里指揮著巨額的商業運作，小商入朝不保夕，在漫漫商途中疲于奔命。那些商界巨子一般都身捐官職，在社會生活中呼風喚雨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而眾多小商人自然是大商人的一粒粒棋子和鋪路石……

二

晉籍商人占據草原市場除了地理上的優勢和兩地傳統的交往之外，山西人善于經商做賈的傳統起了決定的作用。這一點就連大清皇帝也都知曉，雍正就曾在一件批文中對山西的民情風俗做過這樣的評價：山右積習，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子弟之俊秀者，多人貿易一途，其次寧為吏。至于中材以下，方使之讀書應試。

的確，旅蒙商在創業初始就非常重視商德建設，實行文化與商業的結合，其創業經歷、處世準則和管理方法，無不體現出儒商文化和色彩。同時，他們又把關羽供奉起來，使儒商文化又融合進關羽文化。仔細分析起來并不奇怪。關羽是三國時的人物，他的故事在民間是一個集仁、義、禮、忠、孝為一身的藝術形象。由于人們認為他能顯靈降魔，懲惡揚善，扶危濟貧，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所以深受海內外華人的崇敬，又由于國人一向重視對神靈和祖先的崇拜，加上社會動蕩因素和背井離鄉謀生之不易，所以許多行邦會館都把關羽這個有血有肉、富有人文精神的人物，作為他們同患難、共富貴、生死與共，從而增強自身凝聚力的精神支柱。商家也把關羽奉為財神和信守商業契約之神，相信在他的護佑下，定能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加上關羽是山西運城人，這就更使旅蒙商感到驕傲和自豪，他們自然會用關羽這個典型人物來維系商廈的鞏固和繁榮。

當然，旅蒙晉商的敬業精神值得稱道。他們招收學徒堅持標準，并在實踐中選賢任能。如學徒三年內不許回家，每天除伺候掌柜提三壺(水壺、茶壺、尿壺)、干雜活外，就是練習珠算、寫毛筆字，出師后賢者留用。號內人員一律不許攜帶家眷，亦禁止在營業地結婚)，不許長借短欠、挪用號內財物或兼營其他業務，禁止嫖娼或吸食鴉片，不許向財東和掌柜送禮，凡打架斗毆、挑撥是非、結伙營私、或不聽調遣者予以除名。被開除人員別的商號一律不用。有些商號還規定：學徒入號頭十年，除在總號學三年做生意的一般知識外，還必須到前營或后營柜臺分別學習三年，學蒙語和蒙族生活習慣以及與蒙古人做生意的方法，并熟記經營的路線和住宿的地點。因而幾乎所有的旅蒙商都會講蒙語，熟悉當地風俗習慣，并練就一身騎馬和看牲畜口齒、估肉斤的過硬本領，這就為他們走包串戶售貨和收購提供了條件。

憑借其商品經營資本和貨幣經營資本，旅蒙商上通清政府，中結王公貴族，下伸蒙古包，把南方的煙酒糖布茶千里迢迢組織進來，將北方馬牛駱駝羊長途販運出去，艱苦創業，慘淡經營，一度幾乎壟斷了蒙古地區的貿易和全國票號業務，直接促進了中原地區與北方地區經濟的發展，在內蒙古民族貿易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三

旅蒙晉商是一支成功的商業隊伍，這些商人的特點除具備一般商人的精于計算之外，更有堅韌耐勞、甘于吃苦的品德。他們知道，在蒙地經商最重要的是與蒙古人搞好關系，尤其是和蒙古上層搞好關系。他們不但注意蒙古民族的商品需求，而且對蒙古人民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習俗特別予以尊重，他們在草原上做生意一概都說蒙語隨蒙俗，真正做到了入地隨俗。

晉籍商人原本是農家子弟，祖祖輩輩靠耕作為生，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傳統生活。只是為了生存才背井離鄉，踏上了漫漫商道。這些人是旅蒙商人中最基層最龐大的一個群體，也是商人之塔的塔基。

旅蒙商具有刻苦忍耐勤儉守素的品質，他們常年在草原上經商，一代代忍受著離鄉背井的孤獨和困苦，忍受著與親人離別的痛苦，特別能吃苦忍受來自自然的打擊考驗；死亡就像影子似的隨時跟在他們身邊。致富的手段，往往當成了他的終生事業來看待。他們的認真刻苦簡直到了局外人難以理解的地步，旅蒙商的字號都有著幾乎相同的規矩，一個人要想在這里站得住腳，必須從少年時代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其實，無論在什么時候大商人都是少數，更多的人是商號中的小掌柜或普通伙計，還有那些本小利微的小商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是哪里的人。更不用指望將他們的名字和事跡寫進史書里。他們中間的許多人甚至連商人的名分都不會有，只是某字號內的學徒或是一個貨郎。他們一生的追求就是成為一個合格的商人，然后以一個真正商人的名義去追求商業利潤，借以養家糊口進而發家致富。而對他們之中的大多數而言，夢僅僅是夢，不會成為現實。

旅蒙商由輝煌走向衰落是鴉片戰爭以后，腐敗無能的大清王朝在帝國主義侵略者面前節節退讓，被迫簽定了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并使民族工商業受到致命的打擊。先是英法等國通過天津、大連等口岸走私運進鴉片和其它商品，在蒙、青、新等地大量傾銷，隨之沙俄也乘機從陸路侵入，并獲得包括蒙古地區和新疆等地進行貿易概不納稅等種種特權。一時間，日、美、英、法、德等資本勢力也相繼進入蒙古地區與沙俄爭奪貿易權。他們主要通過洋行和漢商買辦，采取大量廉價傾銷本國工業品、抬價收購蒙古地區畜產品的辦法，不僅使整個中國淪為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也使蒙古地區的民族經濟受到嚴重摧殘。旅蒙商自然不是這些外國商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競爭的對手，加上現代交通的發展，外蒙古宣告獨立，沒收旅蒙商的資財，一些地區出現戰亂，使其收不回賒欠的債務，因而紛紛倒閉歇業，從而結束了旅蒙商二百多年的歷史。

旅蒙商是中國封建社會后期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其經營思想和管理經驗無不帶有封建色彩，必須批判地加以繼承。然而，旅蒙商的經營活動中也有不少值得借鑒的東西，他們重信義、貴忠誠，把重商立業、以德取財作為立身之本；他們堅持信譽高于一切，寧肯賠本也不做玷污商號招牌之事，同行一經成為“相與”，就同舟共濟，善始善終；他們視客戶為衣食父母，用周到的服務和靈活多樣的銷售方式去滿足牧民的生產生活需要，他們選賢任能，不分門戶，不徇私情，并用人身頂股的做法協調勞資關系，調動職工積極性，用嚴格的號規和明確的分工規范股東、經理和職工的行為，并身體力行，賞罰分明。

旅蒙晉商的經營及管理方式，總體上是建立在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基礎上的，這正是今天的商人應當繼承和發揚光大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