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飛蛾撲火

1

昨夜果兒夢到他。他看上去幸?？鞓?，而她卻只能悵惘地望著他。后來的夢境已記不得，惟一記得的只是他的笑臉，一如從前。

不知是否因為逐漸老去的緣故，童年、少年的事開始漸漸浮現，出現在果兒的腦海里、夢境里。伯格曼說，人老之后的現象之一是，童年的回憶會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來，而壯年時期的種種大事卻反而模糊以至于消失。

人的衰老，最先從心靈開始。外表依舊年輕，而頹廢的心已然疲憊不堪。連看人時候的眼神也是沉緩的。所以，那些最為深刻的少年往事，疼痛腫脹一如盛開的花朵，仰起迷人臉龐，卻流下冰涼的淚。那過去了的，任你如何后悔、心碎，亦不會再來過。而再來的，又怎會如昨日一般?只是害怕在夢里，再見到他幸福的笑臉。

歲月流水般而過，突然驚覺自己手中一無所有。一切都如捕風，一切都是虛空。曾經果兒執著堅持著的一些東西，突然間發覺失去了意義。她知道他在于她生命中的意義，是一個開啟，也是一種顛覆。她無法閃躲，無法控制，只能任失控的神經跟隨著他的指引。那像是一種毒，戒不掉。

坐在夜行的地鐵里，果兒喜歡把臉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耳機里縈繞著喜歡的旋律?！懊恳惶於加袎粼谛睦镱^死掉／我自己對自己／大聲咆哮／人太忠于感覺／就難好好思考／我痛得想哭／卻傻傻地笑……”雖然車窗上反映的是車廂內的眾生相，但這些都不會人她的眼，仿佛可以穿透這車廂、穿透這暗黑的地鐵隧道，進入了那個時光隧道。

沉入回憶。

那個初秋午后的咖啡館，初次見面的他提出可否為果兒拍張照片，她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于是他拿起相機將那一刻的她定格為永恒的惟一。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一個明確的暗示，讓她洞悉到彼此最初的喜歡。

2

那時的果兒大學畢業3年，已經是一家國際知名展覽公司的部門經理，策劃了多個大型的展會。果兒是美麗的，像雨后初綻的花蕊，不動聲色的美。工作時忙碌時果兒是那樣的熱情澎湃，當工作結束項目完成，她會領大家一起吃飯唱歌，玩得瘋狂到極點；或者一個人留在辦公室，伴著咖啡、音樂，讀一本喜歡的閑書。果兒會把束起的長發散落下來，長長的黑瀑般垂到腰際。一切都歸于沉靜，窗外喧囂的世界也在夜色中慢慢散去，空氣中有飄香的咖啡、流淌的音樂。是那樣安靜，凡塵都與她無染，仿佛時光在此刻停止了腳步，默默地安守著她。

那天與好友琦琦去咖啡店，那家她們常去的“午后時光”。坐在暖洋洋的午后陽光中，啜飲咖啡——曼特寧。果兒喜歡曼特寧的味道，用它獨特的苦表現它最獨特的甜，那種放人再多的糖也掩不了的苦味，仿佛生活。而那種苦，不會使你心煩，反而會讓你更覺清醒。還有那跳躍的微酸混合著最濃郁的香味，讓你輕松地就能體味到溫和馥郁中的活潑因子。老板親自研磨、煮制，并給果兒配了特別的糖蜜。知道果兒的最愛，不用她點，每次都是。

他的出現猶如一道光。

果兒至今能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的初見。他有著修長干凈的手指，俊朗白皙的面龐，高大瘦削的身材。果兒一直喜歡干凈整潔的男子。她一直記得他轉頭看她的樣子，他停頓了兩秒鐘，然后朝果兒微笑。仿佛是電影里的一個慢鏡頭。他慢慢地轉頭，45度、90度、然后180度，停住。臉上的表情還是剛才留下來的，兩秒鐘后，他給了果兒一個燦爛的笑容。果兒被那個陽光的微笑迷住了。她的心底有朵花倏然綻放，在那一刻，開在他溫暖的笑容里。

果兒不知為何沒有拒絕他拍照的要求，該是有些冒昧的。他望著果兒說：“我可以給你拍張照嗎?”

果兒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琦琦，有些不知所措地問：“拍照片?”

“是這樣的，我自學攝影，喜歡隨處拍些照片。希望沒嚇著你。”

果兒整理了一下自己緊張的情緒，故作放松地說：“哦，那沒關系啊。你拍吧。要我擺什么pose嗎?”

他一邊旋轉鏡頭一邊說：“你手握著咖啡杯，然后望向我的鏡頭就可以了?！?/p>

果兒盯著黑洞洞的鏡頭，想著他正在那頭望著她的臉。她有些尷尬，臉竟微微發熱，紅了起來。果兒有些羞怯地低下頭，一道白色光芒閃過，這一刻被他快速地記錄了下來。他的攝影技術確實非凡，雖不是專業的，卻把果兒拍得動人，猶如驚鴻一瞥，那美在剎那定格。

3

他叫吳昊，是個優秀的男子，有成功的事業，驕人的才情，身邊總有美麗的女子圍繞。他那深邃的眼神充滿著豐富性，狡黠著放蕩著憂郁著，魅力十足。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的托馬斯，四處搜尋獵物，并且總是贏家。琦琦不止一次地提醒果兒，不要深陷，他是個愛情高手，跟你只是游戲。而你對感情太認真，那是玩火，你玩不起。果兒說：“我真的是喜歡他的，所以無論怎樣我都還是喜歡他。我曾用我所有的意志去抵抗，卻無能為力，我抗拒不了?！辩R她是個瘋子，“你的智商高情商卻是零?！?/p>

果兒一直都是一個很淡定的女子，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戀愛中的她發現自己原來想要的電這么多。那是什么樣的感覺——想念的心情很強烈，尤其在熱鬧的時候，期待電話震動，終于，等到了卻不知道用什么作為開場白。想聽他親口說喜歡，說愛……是不是每個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愚笨的，近乎癡傻。正如琦琦說的，愛中的兩個人，就像蹺蹺板，沒有長久的平衡，不是這頭高就是那頭低，你的熱情高漲，那邊就會退減。中間是有平衡點，卻也就那么一瞬間。

這個吳昊，輕易地就俘獲了果兒的心。那天晚餐后，吳昊撫著她的長發，輕輕地說：“不知為何，從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有種特殊的氣質吸引著我。果兒，相信我，我會讓你過得幸福。我愛你?！?/p>

她望著他認真誠懇深邃的眼睛，點點頭。是的，她相信他。今天、明天、明天以后與他度過的每個日子里，她都始終秉存著這個信念。

就那么輕易地陷入愛里。哪怕粉身碎骨，愛到飛蛾撲火。

4

那晚到酒吧的時候，差不多是十點半。里面熱鬧得人聲鼎沸，音樂狂熱激越。吳昊牽著果兒的手，來到一個角落，他的幾個朋友已經在那里坐著。他湊到她的耳邊，大聲問，“你跳嗎?”她搖搖頭。很快，他們一群人便消失在人海之中。果兒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喝酒。音樂吵鬧喧嘩，陌生的身體擁擠在一起，摩擦著。她望著那群人，突然很想看看吳吳在哪里。她站到椅子上，在人群中搜尋那個高大的身影。到處都是人，都是躍動著的頭，但是她還是看到了他。他和一個女孩靠在一起，他們似乎在交談。吳吳不時把頭伸過去，聽她說話。

果兒緩緩地坐下來，心里面有些難過。過了一會兒，吳昊的朋友們回來了，卻不見吳吳。她對他們說：“我去吳昊那跳會兒。”有人試圖阻止，但她已經走開了。

果兒走到吳吳的面前，他一臉驚訝，停了下來，問，“你怎么來了?”她說，“來看看你?！彼钢媲暗钠僚?，“這是張慧。”他摟著果兒對那女孩兒說，“這是我女朋友，果兒?！?/p>

果兒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孩曾是吳昊的女友。她看上去漂亮高貴，但是她不可一世的眼神卻讓果兒頗為反感。她沒有料到果兒突然出現，對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后故意靠近吳昊，大聲地說，“你怎么會看上她?沒有一點比得上我?！惫麅喊褏顷焕缴砗笳f：“因為我們相愛，就是這么簡單?！睆埢垩龐频匦α诵Γf，“相愛?你不知道我們以前有多相愛呢，我們好了兩年。你們呢，聽說不過幾個月而已。吳吳怎么會喜歡你這種女人，又丑、又土、又沒品位?！?/p>

這個漂亮卻沒有任何涵養的女人，試圖把果兒壓倒在她的氣勢之下。果兒平靜地笑著說：“那是以前的事。吳吳那時愛你，因為你長得漂亮。而現在，他愛我，是因為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愛情。你的漂亮在逐漸貶值，所以請修煉你的涵養。”

“啪”的一聲，張慧沖著果兒的臉上揮過來一巴掌。她登時愣住了，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的這幾句話就把張慧激怒成這樣。她感覺到自己嘴里濃烈的血腥氣味。張慧的臉上浮現Ⅲ得意的笑容。吳昊越過果兒，試陶沖向張慧。果兒拉住了他，迅速走出了逐漸圍攏的人群。剛走出門口，就迎來一陣涼爽的夜風。外面好安靜，人很少。吳吳緊緊地抱住她，一連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對他說：“我有些累，我們回去吧。”

坐在回去的出租車里，他們一直沉默著。吳吳摸索著她的手，她躲開了。望著窗外寂寥的街燈，回想起那個她愛過的男生，他是她的初戀，出現在她最美好的年華里。他的離開，讓她迅速地蒼老。而吳昊，會是第二個離開她的人嗎?那晚，她蜷縮在吳吳的懷抱里，靠在他的胸前，非常難過。她不知道是在感知那早已失去的戀情，還是這段未知結局的感情。

那天爭吵后，果兒對愧疚的他說：“你不用保證，我相信你。如果愛是真，不用言語，便能體會；如果愛是假，再多言語，也成不了真?！逼鋵嵐麅褐浪男脑诘窝娴膼凵线@個男子，拼著想讓他愛上她。她給了他全部的愛，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愛他，而他，也就一點點，那么一點點。那一刻，果兒意識到，在愛里，她已丟了自我。而一旦陷入這種境地，一定會迷火。像飛蛾撲火，焚身以火。

結局也是一定的。

5

“愛一個人，不愛一個人，都像一條很長的路，要走上很久才能明白。”琦琦發來短信，“所以，別等了，親愛的，找一個人重新開始吧。”果兒看著幾行字，眉梢嘴角輕揚，舞動手指，“是不沒有愛就開始呢?”果兒不知自己能否做到。多久了，一直堅持著自己，固守著自己。自從離開了那場讓人窒息的愛戀，多少時日過去了，果兒依舊不能釋懷。那痛是蝕骨的。足執著嗎?是閑頓?亦或是無奈?如何能拋開放下，重拾起失落的熱情與熱愛?真的無法沉入，就像無法沉入水底最深處，那樣會被壓爆，會痛苦。以至她不敢再去嘗試。或許真的潛入最深處，會有極端的感受吧。痛并快樂著，也許極致的是刺激的，沒有單純的痛和快吧。

“愛到飛蛾撲火

是種墮落

誰喜歡天天把折磨當享受

可是為情奉獻

讓我覺得

自己是驕傲的

偉大的

愛到飛蛾撲火

是很傷痛

我只是相信人總會被感動

你為什么就是

不能愛我

像我那么深的愛你

為什么

地鐵在黑暗中飛馳，奔向下一站的光明，稍作停歇，又將駛進黑盲。要經過多少的穿越，才能到達最終的光明?

或許，從現在開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