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晃蕩

1 陰云中尋找了多年的子彈

沒跟上前世的夙仇

沒看清今生的新恨

不停下來……

一個人的心境是流水的心境。一個人的胸懷是流水停泊在平原的低洼。微波的湖面倒映落日，目光的紙船搖曳成浮萍，所謂的根僅僅是游絲一樣的觸須，有時也掠過比湖水更清涼的淤泥。

回憶：白云坐在雪山。自然流露的情緒經過人群、炊煙，成為與心相系的綿軟。雪是覆蓋，用冰冷覆蓋世間的堅硬。微熱的內心世界映照出微熱的世間萬象。

一個游離的人，他的理性的、情緒的、感覺的觸須露珠一樣停息在隨遇事物的表面，他的冷熱是自然的冷熱，他的明白是自然的明白，他的黑暗是自然的黑暗，他的表達是無限接近原汁原味的表達。

一個局限于游離的人，身外是一種枷鎖，他的這種認知更加深了枷鎖沉重的分量。讓它成了一張網。而不加解釋的認知和袖手旁觀的漠然又消解了枷鎖存在的萬千理由。

上善若水，有容乃大。一個能夠像空氣那樣存在的人，他的感覺也像空氣一樣細膩、無所不至。他的感覺溶解了理性的刀劍，并將潛在的意識放諸目光的前沿。——眼前的花草是山外的花草，眼前的曲折溫柔是山外的曲折溫柔，眼前的湖泊從山外流來，在這里沉淀，蒸騰。有生之年所期遇的事物在循環往復，直至不言。

“陽光的平板車上運載著浮云的汪洋”。這樣的描述讓世界變得很輕，很殘酷，但并不乏味。千年不變的陽光像平板車一樣運載什么都一覽無余，但浮云的汪洋又遮蔽了這種單調。靜態的陽光，靜態的平板車，動態的運載，動態的汪洋。一成不變與千變萬化的影子同時投放在了你的眼前。

生活是蒙昧的。回憶是鏡子。你的看見是你的過去。一個幽靈以水的模樣在世間的器皿中生成為器皿的模樣。

2

族在雪山下面跳舞。被陽光的強紫外線照出了高原紅的藏族和他們背在背上的家令我說出了“身邊是無邊無際的這樣看不見骨頭的話。為而為的舞蹈是什么?是自然么?自己的自然。在人跡罕至的地方，自己就是自己的神，自己的主人。舞蹈、策馬便是他們的內心與他們的世

他們沒有潛心思量、也沒有從內心取出那根與世界相搏、相順應的稻草。那根稻草就是流淌在他們身體里的熱血。流水一樣動靜融為一體的熱血。行而上與行而下融為一體的熱血。目光與看見融為一體的熱血。

他們的天命由誰來想，誰來安排?

我去過他們的寺廟，并說出了“寺廟是寺廟的祥和”這句話。這種沒有從石頭的內部分離出礦藏并提煉出金子的語言，似乎還是一座山的本身，晾曬在陽光下，經受著風雨。默默地挺立，在人們的視野里呈現著它本來的面目。如此的述說是否到達了它應該到達的地點呢?

大山深處的寺廟好像都建在山腰，氣勢宏大。爬坡，登臺階，長長的轉經路，前世今生的壁畫，蒲團，酥油燈，靜。它們都是燈幫你照亮，它們都是手幫你拿掉，它們都是水幫你清洗。而這一切僅僅是對像我這樣一個外來者而言的所是。那么，我又經受了什么樣的污染?他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融化在這里，內心所呈現的事物我是否可以看見?

回頭看見自己的晃蕩也好像只是自己生活場景的一幕幕展現：世界太強大，自己太渺小，適者生存的論斷為每一個或是前進或是后退或是面對或是隱逸的理由都十分的充分。那么，我的晃蕩究竟是什么，他存在的方式怎樣，其理由何在?

我的晃蕩應該是對這個世界熟視無睹的一種表現。一種脫離了現有強權規則和強權話語的虛弱部分。他以弱和虛來應對強硬，呈現為白云、露水，呈現為月光、影子，呈現為花香、風。如此的存在也是自然存在與人文存在的方式之一，只是這樣的存在應該從白云看見藍天和山峰，從露水看見它凝練的方式和花草的光潔，從月光看見黑暗的內部和萬家燈火的喜怒，從影子看見影子的原形和它成為影子的過程，從花香和風看見萬事萬物的表達，從這一切看見自己的裂變、分解、幻化、異化，最終的樣式。

如果非要把自然與人文弄得涇渭分明，不是我的無能，就是世界太荒誕。

3

鳥在天上飛、鳴叫，然后死掉。一枝禾苗從一兩片枝葉到花朵怒放，進而枯萎。我們以如此的方式進入生命的真相，我們在有生之年的看見、所思所想，我們融化在其中的蒙昧，一剎那的驚悸、顫抖，我們用文字、畫筆、音符窮盡所有觸動而力所能及的記錄。有限的石頭在湖面濺起的水波或者浪花……

思維的世界是符號的世界。一個符號被某個大夢初醒的人突然點到并被眾手相傳，所形成的大紫大紅純白純黑便成為這個世界“強權”的象征。濃墨重彩的主流大院傳出的聲音被翻譯成“教材”，并以表面柔弱如水內里遍布血脈基因的方式演繹為“童話”、“神話”。

幾千年的人類歷史是說話的歷史。畫畫的歷史。聽音樂的歷史。血脈綿延的歷史。此種歷史的節拍火車一樣沿著既有的軌道走走停停。一個昏睡在其中的小夢承載不了過多的行李，只能放下，放下，附帶一點點雞毛，一點點虛汗和偶爾睜開眼睛時，那些嘈雜聲音、炫目影象的邊緣。

這個小夢成活的土壤是同一種土壤。從這種土壤中發掘提煉出來的金屬銹了，生物的族種在滅絕，山河破碎了。一些聲音再也不會響起，傷痛的照片層出不窮。“強權”的聲音以壓倒一切的方式成為了這個世界的洪鐘大呂，而這一浩大聲音的傳播卻離不開空氣，它顫動的韻律離不開空氣中的塵埃。——小夢以其小而漂浮，以其夢而彌漫、滲透、明白……

晃蕩便是這小夢一如既往的春天和同時附著于春天的夏秋冬。

從一間屋子到另一間屋子

再到另一間屋子很輕了

……

4

分派光明的神實際上是把自己給分派了。世間萬象的存在就是它的存在。

二十年前，當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活生生的闖進我的生命，并在我的血液里嘩嘩流淌的時候，我迫其無奈選擇了文字。因為我只認識文字，那些能夠以文字的形式而成活的是是非非在所是事物面前，依附、進入、游離。它想以另一種光芒的方式代表事物本身。并強行進入事物內部，以此來照亮事物內部的肌理或是在事物的外部涂抹一圈光暈……

二十多年是文字從水化為水蒸氣的過程。那些嘩嘩流淌的聲音先是血的騷動，像一條奔涌的江，當江匯入海洋，就只剩下滔滔波浪和靜謐下來的冥想。如此的文字在同一個平面延展，跳躍，跌落與融合。疲憊由此產生。回顧由此蔓延，冥想的指南針旁若無人的斜視著大江大浪，或者是一片薄薄的祥云在汪洋的上空舒展、緩慢。語言由此無聲，像分派光明的神，消耗著自己的所有，又八面逡巡。

“或者是抽屜里還活著的長信

或者是閉上眼睛那么簡單”

這是極端個人化的表述方式，沒有進行梳理和具體分辨組成元素、對抗元素的籠罩性表述。但所使用的具象已經彌漫在了人們既有的經驗當中，這時的神只是一個與你迎面的眼神，它匯集了聲音，和聲音出發的事物體與促動力。它的質地是魚和魚游過后的波紋，是鳥和鳥飛過后的叫聲與扇動的空氣，是煤深埋地下和煤對曾經的回憶，是燈一直亮著，你活于其間和對它的忘卻。這些許的溫暖是我們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對自己內心的打量、關懷，是自己對自己存在的詢問、撫摩。所謂“大音聲稀”“大象無形”，那么，大道就是無德。

神分派你代言這些輕和慢的時候，分派金錢代言了忙碌，分派花朵代言了鮮艷，分派冰雪寶石代言了光潔。分派鄉村代言了樸實……它們都是神的語言在這個世界的自

生長，生長和看見。看見并如實說出。

5

面對自己的正面，說不好那些滿臉平靜的胡須是野草、園子里的蔬菜，還是自己荒蕪了的青春歲月。如果硬是要從這當中找到時間的擦痕，翻相片一樣粒粒清算過去的分分秒秒，你會看見一個完全玻璃的世界，這富有土壤氣息的玻璃世界里，一片柔弱到甚至要靠冥想才能確定其存在的散射之光，在生長之物生長的過程中，慢慢匯聚于表面，一個平靜的表面，冷漠的表面，光滑的表面，玻璃的表面。如此的玻璃之光隨著自己苦樂的呈現、沉浮而百折千回。

——就像地殼的運動，世紀冰川造就的、我們現在依然要千里迢迢才能目睹的奇異美景。——這難以明察更難以告人的內心之苦只能交給回憶這現實之光更透徹的鏡子、交給文字這現代得恍若考古手段加猜疑的更枯燥的方式。

一座高高的連綿著荒原的雪山叫神山，一汪宏大的人跡罕至的湖泊叫圣湖，一株生長于冰原雪山的蓮花被賦予了英雄的氣節，一個用精當的文字代替它們的組成元素并重新組合了這一切的人就是大師……我們不會忘記：人的本性也是自然本性的元素之一。但是，我們卻忘記得越來越遠。

誰都知道這個所謂活著的世界是水的世界，回憶的過程就是你在遠離水的臆想的世界回到臆想的水面，再一次慢慢適應水性再一次潛于水下并寄托了極大妄想的過程。——融合于水，融合于水中的淤泥，融合于淤泥中的礦藏，融合于礦藏中的金子，看見，提煉，再融合。——我們來源的這個世界給予了我們作為存在的熱能，我們像植物的光合作用一樣攝取食物，自然地保存和消耗這些熱能。我們的自然性不但要讓這些熱能完成成長的全過程，還要讓這些熱能變成清澈透明的眼睛。——這特殊得容納了你所有心智的眼睛，動植物那樣的生長輕若鴻毛了。

目光拉開了你與你所看見的事物的距離。你會由衷地感應到，“原來，一切都擲地無聲。一切埋葬都會顯現原來的生機。它的重現是所有執著于文字的人與世界相別相融的命脈”。于是，你看見的胡須是你成長地圖上心情的蔬菜、心情的荒草。歲月是心情的歲月。 而自在的心情在尚未被同化以前是晃蕩的。

責任編輯 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