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拿愛情沒辦法

人類在愛情上并非他們號稱的難么純潔天真沒有心計。

林白，中國女性主義文學重要作家之一。代表作有《一個人的戰爭》、《說吧，房間》、《萬物花開》等。

陳村，著名作家，上海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代表作有《少男少女一共七個》、《住讀生》、《今夜的孤獨》等。

○ 陳村：我們要談的這個愛情其實是永遠談不完的，很多人都在議論，人們時不時要碰到它，每個人都有見解。每個人你去問他，他就能發表一通愛情觀。

▲ 林白：我覺得我這個人特別不清晰，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愛情觀。

○ 陳村：我在想，人談愛情不很健康，動物不談愛情，只有兩情相悅，也不是相悅，出于本能，它們不唱小夜曲、贊美詩啊，還有那么多的文字，那么多繪畫，還有音樂，來謳歌這個東西，把它提升到非常的高度。

▲ 林白：人是有情感的，所以要談戀愛。

○ 陳村：人類的變化里，人類得到什么東西?可能這就和愛情有關，愛情是猜測出來的。當把這些都隱蔽以后，進入猜測后，愛情就出來了。愛我還是不愛我，動情還是不動情，如果有生理指標的話，心跳加快，兩眼放光，恍恍惚惚，可以判斷他進入愛情了。

▲ 林白：能測出來的。

○ 陳村：但平時我們不可能去測的，拿個儀器，看三分愛還是七分愛。動物愛就是欲望，欲望就是愛。人類要復雜得多，愛你但沒欲望。分明有欲望的指標，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但是她偏說不愛。

▲ 林白：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我愿意相信。

○ 陳村：你抽象看，愛情這東西肯定是有的，相信它沒錯的。你從人類發展的高尚情操想。也不能把愛情講得沒有。

我們討論純粹的事情時很好說，眼光進到人類社會里頭，會發現愛情這東西很可疑。我寫過口碑不好的文章，《嫁給王子然后離婚》。以前的理想模式是嫁給王子，但王宮規矩太多，現在的姑娘又比較熱愛自由。不嫁的話地位沒有了是不對的，嫁了從一而終熬到老當個王太后。也沒趣，把天性給壓抑了。

▲ 林白：我們小時候都想嫁給解放軍。

○ 陳村：在觀察人類社會時，你會發現所謂的愛情，所謂的一個人愛上另外一個人，一定有社會的背景。這太令人失望了，人類在愛情上并非他們號稱的那么純潔天真沒有心計。

▲ 林白：兩個人之間有種愛情，在某個瞬間，彼此能達到一個感覺，就算是有愛情。我是說，愛情作為一種情感，應該是有的吧?

○ 陳村：有沒有，在于你相信它嗎。做個調查，問十個人你相信愛情嗎，他也可以隨便答答，說了不算，不要他負責任。

▲ 林白：很多人會相信的，尤其是女的。

○ 陳村：你不能分清是信仰呢，是愿望呢，還是事實。

▲ 林白：三種情況都有。有些人他就是一種信仰，有些人是一種愿望，有些人看到有人這么多年挺好的，他看到一種事實。在愛的狀態之中，一個人愛得多些，一個人愛得少些。不可能同時愛得那么強烈，不可能一樣。那變神話了。

○ 陳村：可能我們都有種現代病，我們相信愛情是相信愛情的發生，相信一見鐘情。不是相信愛情所有的過程。

▲ 林白：愛情一般能維持多少時間?

○ 陳村：科學家講，女性三四年就心不在焉了。以前講“七年之癢”，肯定很癢了。

▲ 林白：女的愛一個男的，愛一輩子，肯定還是有的吧。有很多的。

○ 陳村：如果沒有社會的道德的輿論的制約，可能人人都水性楊花。我們現在的家庭，就是為了社會穩定。

▲ 林白：那么，網戀會是個好東西。

○ 陳村：那你上網試試。那東西聽著好聽，聞得到吃不著，費心費力太不實惠。年輕的時候可能爆發那種盲目的不可遏止的愛，管他以后的事情，跳下去再說。跳下去怎么辦?下面是一片狼藉。

▲ 林白：網戀最長有多長時間?一年有嗎?

○ 陳村：有。

▲ 林白：再多的話，一年就講完了。

○ 陳村：你可以換一個戀啊。有人同時和五個人戀。他同時開了很多窗口，和你林白談廣西的好地方，和另外一個人談時尚。最忙的時候還有麥克風說話，還要打字。不能搞錯。下面開了五個小窗，單獨談話。有人會把信息發錯給我：林白我一看到你就情不自禁。發給我沒關系，我笑笑再給他發回去。要是他對兩三個人都情不自禁，發錯就成問題了，所以有人想出來稱呼對方一律稱親愛的那就不錯了。

▲ 林白：這愛情太摸不著了，像談上帝。但我還是希望我能相信愛情，在有生之年，獲得偉大的愛情。(笑)太虛幻了，太不可能了。

○ 陳村：愛情本身沒錯，但愛情中人以為自己可以超凡脫俗，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俗人，反正我對所謂愛情的整個的想法，用歌德講的：種下龍種，收獲跳蚤。碰上的時候是龍種，最后一把跳蚤。只能盼著碰上一個大點的跳蚤。

▲ 林白：你這么說，有人跟你急。

○ 陳村：急也沒有用。這就回到本來了，你們也不要談什么愛情。人啊，上帝想出來的，憐憫我們人類漫長時期中的寂寞焦慮，給你副撲克牌玩玩吧。

▲ 林白：妙語!愛情是上帝給人類的撲克牌，是嗎，很妙的。

○ 陳村：你老盯著人家手里的好牌也沒意思。你看他很神氣甩出好牌，不可一世，風流倜儻，家里可能還藏著很多3和4。他自己知道。

▲ 林白：精彩!可不是嘛。

○ 陳村：一是你不可能總摸到好牌，二是你老摸到好牌誰都明白這樣也很沒趣，你只有一個人去玩了。

▲ 林白：(大笑)真是精彩，談到這里很精彩了!我一下子沒什么焦慮了。讓愛情見鬼去吧!

(陳作毅摘自上海科學院出版社：《我們拿愛情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