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說:那時候的體液和淚水清新如花露,人們比較愿意隨它要落就落,那時候的天空藍多了,藍得讓人老念著那大海就在不遠處好想去……
來不及地愛回憶
那時候的大學就在大海邊,隔三差五拉著死黨去。去了也不游泳,仿佛游泳是只有游客才干的傻事。就我倆最聰明,爬去岸邊一座小山頂,那里有兩棵很大的芙蓉樹,我們掛一張吊床躺著,晃著,瞇著眼睛瞎掰著。
總是在拼命回憶著近在咫尺的高中時代,是啊,剛上大學的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來不及地愛回憶。
高中時的八卦翻新改版講了個遍,后來覺得其實也很索然。那時候對男人的統一評判標準是:器宇一定要軒昂,眉目一定要濃秀,頭發一定要干凈,一定要不食人間煙火,并且必須懂穿T恤和牛仔褲。看著山下有個游客跪在礁石上用石塊鑿開牡礪殼吸食里面的鮮汁,就覺得好惡心,男人怎么可以這樣!
那時候并不知道,跪在地上左手啤酒右手牡蠣的男人,后來可以被叫作“懂得生活”的男人,或者更嚴重點兒,那是“性感”的一種。
校運會的廣播
我帶著T恤牛仔褲的標準交男朋友,并死命認定對方在暗戀我。
他總是在籃球場出沒,他總是穿著那件不知道多少天沒洗的黑T恤,他喜歡抬起頭傻乎乎地盯著別人的眼睛看,像是在數別人的眼睫毛,可看到我時總是跑開,并且帶著一種清苦的梔子香氣。
后來才知道,紫霞說至尊寶是:“跑都跑得這么帥。”
這正是我當時的心情寫照。
為此害起相思病,嘰嘰歪歪地整天盯住大小報刊做心理測試。測出的結果從來都是“對方在暗戀你”,“趕快出手吧”,“優秀的你,怎么會得不到心上人的青睞”,弄得人像熱鍋上的螞蟻。
秋天校運會,因為體能太差我落選了,連三級跳都沒機會。死黨倒是去參加了跳高。我們班交的宣傳稿是最多的,因為我總是在不停地寫著:“跳高運動員,像凌空的燕子……”
輔導員一離開運動會現場,三十多個人馬上亂作一團。想追MM的男生就去買汽水,對本班失望的女生就憤而離席。我逛到T恤他們班的場地,他們那兒有一大塊陰涼,我哀愁地看著他,他就是不回頭,偏偏等我打了個大哈欠,姿勢全走樣了,他回頭了。
他哈哈一笑,說:“傻瓜!”
孟慶珍以及腐敗
后來這個傻瓜跟T恤杉一起在食堂打飯時她可不傻,她說:“看見沒有,那個老太太,孟慶珍,你要是要兩份雞丁她準給你一份半,但你要是先要一份,再要一份,她又會給你兩份半。”
后來我們一直從孟慶珍手里買一個雞丁再一個雞丁,這樣算下來,我們差不多占了一大半的雞丁便宜。
學生會的人會站在食堂門口監督排隊,其中一位是我同學。為此當我加號的時候眾人總是敢怒不敢言,因為“官員”很威風地點了頭。我總是第一個打到孟慶珍大媽的雞丁,或者青椒肉絲,我沾沾自喜揚揚得意,有同學如斯,有佳肴美食,夫復何求。
可是不久以后我們全班就在安慰哭泣的官員同學了,因為加號的人數過多而他的腐敗日益嚴重,他被義憤填膺的群眾投訴而慘遭“罷免”。那天他在教室里仰天長嘆:“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哇!”
“一二·九”長跑和狗
T恤后來撿了一只狗,起名叫“兜”,養在他們化學系的舊實驗室。
T恤是怎么認識兜的,說來話長。那天是“一二·九”長跑,發令槍一響,同學們像掙脫了鎖鏈的野狗一樣瘋狂出街了。T恤跑在最前面,跑著跑著,忽然覺得后面有人直喘,心想壞了,第一名保不住了!回頭一看,是只大狗,兜這家伙巴嗒著眼睛,色迷迷地看著我男朋友。結果,T恤永遠沒有甩脫兜的跟隨,到了終點線,兜一個沖刺,蓋過了T恤,成了“一二·九”長跑真正的英雄。
我對T恤說:“或許那天你穿得太像火腿腸了。”
“我覺得倒是挺像圓白菜炒肉的。”T恤說這話時,正在喂兜吃圓白菜炒肉。兜對孟慶珍同志的手藝也很欣賞,總是吃得渾然忘我。
可是它有個愛好很不好,它也吃襪子。后來我們確信它患有不輕的強迫癥。當我們畢業決定把它送人的時候,我含淚寫下的招養啟事是:“此犬有輕微強迫癥,喜歡吃所有條紋圖案的襪子,收養它的人,請善待寵物,自備破襪子若干……”
失火的補考前夜
可是幸運的事并不會常常有,我們班總有人掛科。
掛科的人會在假期結束前一周返回學校補考。
因為一個寢室里有一半的人都掛了美學,我們班某間男生寢室在寒假未完之前就回來了一屋人。我交待他們幫忙把寄養在校外春芳小餐館的兜領回來,一方面怕麻煩人家,另一方面也擔心撞上個把喜歡吃狗肉的食客,而餐館大嬸又不夠堅貞。
男生們在補考前的K書是很瘋狂的。他們在寢室點起了蠟燭,每天,燭光點著,小煙抽著,小覺困著,哪還有個不著火的道理!大火撲滅得還算及時,除了燒壞一幅窗簾炸了兩個熱水瓶并在滅火時有人腳脖子扭了以外,并沒有造成太多人身和財產上的損害。
可是!大火燒禿了兜兜的毛!我們的松毛球變成了禿頭狗!
兄弟后會有期
畢業時我們又去了春芳小餐館,那時候春芳小餐館已經改名為春芳大酒店。那晚大家摔啤酒瓶子,學校里一片嚎叫之聲,保安破例沒來管,因為年年的七月都會上演這樣的情景。沒表白的男生女生站在撒酒瘋、哭哭啼啼的人們中間來不及地大聲表白,沒吵架的情侶也狠了心地吵架。我和T恤以及我們的大狗站在校門口送別那些要趕早上火車回家的同學,重重地在他們肩膀上一拍,“兄弟,后會有期!”狗一聲也不叫,仿佛它也知道離別的滋味,變得很乖很乖。
(秦榛摘自《特區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