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院門
推開院門
我不告訴妻女我回來了
我不向一捆堆在墻根的劈柴
井臺邊,一掛轅把兒烏黑的架子車
和一棵蒼老的柿子樹說
我回來了
我要說的是
我從山間集市上回來了
我要說的是
靜靜守候的院落
月光下,門外邊
我一個人的聲音
也沒有驚動北院廂房
妻女埋頭剝豆子的深深窗影
西梁山上的麻雀
從麥田向山頂
飛去的麻雀嘰嘰復嘰嘰,嘰嘰復嘰嘰
突然沒入一棵槐樹周圍的天際
嘰嘰復嘰嘰,嘰嘰復嘰嘰
麥田低了,槐樹
像是突然迎取了這些飛翔的葉子
登時陡峭起來
嘰嘰復嘰嘰,嘰嘰復嘰嘰
西梁山,沒入黃昏以后的西梁山
一萬只或者更多麻雀
突然融入它萬古的暮色
雪下得那么深
在去往秦家塬的路上,雪下得那么深
在敞開的陜西北部的一座場院邊,雪下得那么深
雪下得那么深,一個出行已久的人快要到家了
聽見榛子樹在雪地上喘著粗重的呼吸
三百里林間空地,黃昏以后,雪下得那么深
午飯時分
李文忠常常是蹲著吃馓飯的
馬德貴常常是坐在玉米稈上吃馓飯的
這時,黃土溝垴上吃飯的那個人
一碗熱氣騰騰的馓飯讓他看上去
像李文忠或者馬德貴
但又不像
這時,一只小山鷹靜靜地盤旋在場院上空
冬日土塬上的陽光
閑閑地照著水井,棗樹和鐵锨
當然沒有風,當然也沒有人一路吆喝著
來收購籮筐和草編一類的山貨
抬頭一望
近了,又遠了
我是說從山毛櫸那邊飄來的茫茫歌吟:
“關山上起了黑云了
張家川里落了雨了
莊稼買賣我不管了
一心只盼著你了”
起初是穿過一片草地,沒有隨風飄散
接著像卡在我的心中,顯得異常孤單
蛛 網
那時,一只白蝴蝶輕輕地飛過檐角
但仿佛有什么巨大的聲響
在它被彈回的瞬間
忽然發生了
黑黑屋檐下的場院異常安靜
在這個讓人出神的正午
我獨對一張破舊的蛛網發呆
后來,我把一桶井水搬到屋里
又淡淡地坐回原處
我低著頭,越埋越深,我感覺自己
像一陣已經刮走的風
又重新回到了它的源頭
但這一切是怎樣開始的
遠 雷
第一聲越過山梁
第二聲估計才到達梁下的一片麻地
第一回閃電紅光高高地一晃
第二回閃電紅光悄悄地一晃
在兩回閃電之間,一片麻地上
晃蕩不定的是一個悠閑走路的人
第一腳他不為趕時間歸來
第二腳他也不為趕時間歸來
秋 末
風聲模糊,早年的麻地尋不見了
我只注意到,剛才還翻動過一堆落葉的松鼠
表情卻突然由悲轉喜
出奇安靜的關山,山坡上
麻雀在大聲地爭吵
我抬起頭
但同時有幾片榛樹的葉子輕輕落下
一 瞬
這松散深秋月亮經過場院周圍的一瞬
這螞蚱跳了又跳,最后一跳
是死亡之門向它安靜敞開的一瞬
這風的隊伍晃過眼底
進駐川道和早年梯田的一瞬
這菊樹的花轎被大雁高高抬起
迎送大地美人省親的一瞬
這半夢半醒的一瞬
原來也很漫長,你看
被它的青色暗暗收藏的往昔
正由它向我遠遠地打開
擬民謠:喊了三聲口沒張
我從大野中來
從剛剛磨快一把斧頭的地方
即泉水涌泄處
我身著黑衣
我從剩下的事情中來
從即將砍完一叢山毛櫸的地方
即夜幕森森處
我身著黑衣
因了什么樣的道路
此時,面對西窗上
你低頭織毛衣的樣子
我喊了三聲,口沒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