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的陽光,明媚溫暖。午后,坐在北海路這間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弄堂人家陳設的咖啡店里,我看著桌上正氤氳著誘人芳香的咖啡,內心里卻沒有半點相親的喜悅。一年前,父母見我眼看奔三十的人了,媳婦兒連個影子也沒有,他們終于坐不住了,于是發動了所有的人力資源,讓我一次次地相親。
這次,紅娘是爸爸的老同學于伯,據說是他兒子于焰的中學同學,姑娘叫蘇芬,畢業于上海某著名學府,長相脾氣都不錯,在廣告公司做總監,家庭條件也好,沒有什么拖累。爸媽叮囑我不要挑三揀四,只許認真對待,不可敷衍了事。
蘇芬還真準時,穿一身淺顏色的淑女裝,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美目明眸善睞,優雅,精致,雋永淡然。見到我,唇邊淺笑盈盈。看得出,蘇芬對我很滿意。兩個人喝了會兒的咖啡,我像從前相親一樣,從洗手間出來,就撒謊說公司打來電話,說有急事找我。蘇芬卻委婉地說:“下個星期天我過生日,我請你吃飯,愿意嗎?”
可是,我不愛她。其實,沒有人知道,只有截肢、斷臂的女人,才能燃起我的愛,她們的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神秘的光環,看上去有一種嬌弱的美,令人憐愛。
2
蘇芬的邀請,我毫不在意,自然沒有赴約。但蘇芬和其他的女人相比,似乎別有一股倔犟。她毫不計較我的失約,每天給我打電話。開始我還禮節性地應付幾句,但很快就假裝工作忙掛斷了。
不可否認,我是想以冷漠激怒蘇芬,使她“紅顏一怒斬斷情絲”。我不想讓她越陷越深,連累了她。
然而,有個晚上,于伯突然登門,看著我,當著父母的面毫不客氣地數落我:“你這個人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仙女呢?”原來,昨晚他到蘇芬家打聽情況,得知我十分冷淡。我支支吾吾,于伯揮揮手說:“算了,只怪我和你爸爸的關系太鐵,我在蘇芬父母面前替你說了一筐好話。但我告訴你,明天她媽媽六十歲生日,你一定要去。”然后,于伯拉過爸爸,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說:“老姚,這姑娘若是放棄了,你們將來也會后悔的。”
第二天,我在父母的逼迫下,只好硬著頭皮去了。誰知,這一去,竟然有了意外的收獲。
我進去的時候,蘇芬家已是賓客云集。蘇芬看到我,臉上立刻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當她把我介紹給她的表妹陳小雅的時候,我的心里格登一下,霎時被一排排巨浪沖刷著,這是我這些年里從未經歷過的激動和興奮。陳小雅看上去二十二、三歲,穿著米黃色的套裙,一頭披肩長發,溫順烏黑,很有光澤。
那晚,我失眠了,腦子里總是浮現出坐在輪椅上的陳小雅的影子。隱隱地,我覺得她有些似曾相識,可絞盡腦汁地想,怎么也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直到深夜,我才想起她像我16歲一次在街上見過的一個女孩。她也有一頭烏黑的頭發,梨渦淺淺,皓齒明眸,只是需要人推著輪椅才能行走。但是,我覺得她的姿式美極了,就忍不住遠遠地跟隨了她許久。看著她被推進了一個小區,我心中充滿了眷戀。心想,如果自己是她的老公,一定會好好呵護她。
兩天后,我從蘇芬嘴里打聽到了陳小雅失去左腿的原因。陳小雅是蘇芬小姨的女兒,11歲那年,她和朋友玩耍的時候不慎從二樓陽臺上摔下來,從此,她成了一個輪椅女孩。前年,生活又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她的父親撒手離開人寰。最后,蘇芬感慨地說:“小雅妹妹命運坎坷啊,但她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念。兩年前,在媽媽的資助下,開了間書屋,自食其力。”
知道了陳小雅的故事,我對她更加有一種著了魔的迷戀。我相信,她表面上強悍,可內心肯定藏著顆軟弱的心,需要一個男人的撫慰。
從此,我一改從前對蘇芬的冷漠,讓我們的關系違心地向“親密”邁進了一步,然后我隔三岔五出現在陳小雅的書屋。每次,我則如一只中毒的蜜蜂,目光在陳小雅的身上繞來繞去。
那一段時間我整個人都處在亢奮當中,生活也翻了個個兒。在我的眼里,陳小雅就像斷臂的維納斯,常常引起我的遐想,把我拽入到一個臻美的幻想境界。有好幾次,我站在她身后,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沖動,想俯下身擁抱她,說出那個壓在心里的字。
兩個月后,一個雙休日的下午,也許是老天憐惜我,讓我和陳小雅終于有了一回零距離的肢體接觸。大約五點鐘左右,忽然,陳小雅肚子疼痛不已,臉色蒼白,額頭有細細的汗珠滲出。我慌了,趕緊背起她直奔附近的醫院。那時,我覺得自己儼然她的老公,興奮攥住了我的每一根神經。如果不是她的呻吟聲的提醒,我真會放慢腳步,甚至想就這樣一生一世地背著她。
經診斷,陳小雅患的是急性闌尾炎,需立即做手術。
第二天早晨,一種潛意識主宰了我,我無法控制自己,逼著自己請了假,開車去了醫院。
陽光透過窗戶,映照在病床上酣睡的陳小雅的被子上。病房里沒有他人。睡夢中的她很美,豐滿而又富于曲線美的身段伴隨著均勻的呼吸,富有節奏地起伏著。目光瞅著截了肢的左腳,我忍不住伸手憐愛地握住它,喃喃自語:“小雅,真的很想一輩子為你推輪椅……”
那一刻,我好像體會到了一種被我渴望了已久的奇特感覺。
3
沒有人知道我的心事。隨著日子的流逝,蘇芬越來越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每次見面總是向我暗示結婚;雙方的父母也一次又一次催促我們早日成行,說是都大齡青年了。
在這種快樂和痛苦交織的不和諧曲調中,豐腴的秋天已經穿城而過。11月初,在上班的途中,蘇芬因為趕時間與一輛小車相撞,幸運的是并未殃及生命,但右腿被打上了石膏。
下午,在父母的催促下,我只好買了禮品趕去醫院。冬日慵懶的陽光透過窗戶輕輕地灑在蘇芬的病床上,帶著幾分溫馨和生機。蘇芬躺在床上,腿上裹著一尺多長的紗布。倏地,我心里覺得有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一下子很興奮很興奮。在我看來,現在的蘇芬無疑是最美的,正是我所向往的女孩。當我輕輕地握著她那條纏著紗布的腿,一陣陣快感涌遍全身。
之后,我的情緒異常高漲,幾乎天天抽空去看她,裝作很關心的樣子摸摸她那打著石膏的腿是我那一天最快樂的時光。蘇芬見我對她一下子這么“鐘愛”,又驚又喜。一次,她深深地凝視著我,笑著道:“阿勇,你知道嗎,我的一些朋友曾對你對我的愛打問號,從這些天你的表現,他們誤會你了。”
一天,蘇芬的媽媽因為夜里受涼感冒了,就拜托我夜里在醫院陪蘇芬。半夜,我被寒冷凍醒,也驚醒了蘇芬。她的眼里閃現著異樣的光芒,意味深長地說:“房間里沒有他人,你把小棉被取過來,到我這張床那頭睡吧,我們都暖和。”我猶豫了會兒,便答應了。
也許是夜深人靜讓我肆無忌憚吧,當我的手擁著她纏著紗布的腿時,那些蟄伏身體里的妖精,將我體內的荷爾蒙迅速集結并不可抑制地爆發出來,我忘情地蹭到蘇芬身邊,并緊緊摟住了她。“不要這樣,人家現在是殘疾人呢!”蘇芬嬌羞的提醒不但沒有制止住我,反而“殘疾”二字像是往火里澆了一瓢油,讓我的欲望更加忽忽地燃燒。蘇芬顫栗了一會,理智的堤岸就被我的激情席卷吞沒,她輕輕地閉上眼睛,沉醉在肢體語言的歡愉里。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次“迷殘”的膨脹,竟然讓蘇芬懷孕了。一個月后,盡管我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最后還是沒有辦法地和蘇芬舉行了婚禮。
婚后,蘇芬對我更加體貼、關懷,家里也料理得干干凈凈。但我對蘇芬的淡漠像野草般越來越茂盛。甚至我后來竟生出一種十分惡毒的想法:希望蘇芬能在某一天于某次事故中突然失去一只腳或一只手臂。為此,我甚至還想過在她車子的剎車系統上做手腳……
就在我自責,我愧疚,我痛苦,然而又割舍不下這份本不該有的,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結果的罪惡的“戀殘”時,一天深夜,陳小雅竟闖入了我的夢中。我們在一片祝福中步入洞房,進而她含羞地讓我幫她脫光全身的衣服。事后,陳小雅眼里盈滿幸福的淚水偎依在我的懷里說:“阿勇,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一切。到處是戀人遭遇不測之后被男人拋棄的事,像你這樣愛上我的殘疾真是少之又少。”她的淚水更是令我充滿憐愛,我笑盈盈地幫她擦拭淚痕,對天發誓:“小雅,我會讓你比所有人都幸福一百倍、一千倍!”
此后和蘇芬的每次性愛,我腦子里想像成我是和陳小雅才能夠完事,才能夠讓蘇芬在歡愉中達到愛的高潮,得到愛的滿足。
我和蘇芬結婚第5個月,陳小雅的媽媽患急性膽囊炎住進了醫院,出于照顧陳小雅,每天下班后,蘇芬就把她接到家里。
有個晚上,陳小雅說她想回家拿件睡衣,于是身體疲憊的蘇芬就讓我開車陪她。可是這一次,當我推著陳小雅進屋后,卻難以控制自己。我突然伸出雙手將她的手捉住,貼在我的胸口:“小雅,其實我喜歡的人兒是你。”
“不……你……你別開玩笑……”她欲將手抽回去,我卻緊緊地抓住它。她很緊張,身體輕輕顫抖著。我在她耳邊喃喃自語,然后我的手在她身上游蕩,停留在她的殘腿。我喘著粗氣,一把抱起她走向臥室:“小雅,我真的很喜歡你,愛你,我要離婚娶你,照顧你一輩子……”陳小雅掙扎著說,不可以。當我實質性地接觸她身體的一剎那,她沒有拒絕,臉色變得出奇地紅潤,喘息比我更加厲害,就像開鍋的水箱。我以為她完全沉浸在了初次的男女親熱中,更是激情蕩漾。
忽然,我覺出陳小雅的喘息漸漸減弱。我惶恐起來:“小雅,怎么啦?怎么啦?”
陳小雅痛苦不堪地說:“胸口……堵得……很難受。”
我慌了,趕緊穿好衣服,開車送她到市醫院。不久,接到電話的蘇芬也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
經過搶救,陳小雅脫離了生命危險。醫生說:病人因為心臟先天障礙性缺損,極度興奮的性愛過程會讓她休克的。
我怔住了!蘇芬也怔住了!醫生的這句話讓我“原形畢露”。蘇芬狠狠地瞪著我,眼里冒著怒火。清晨,我們剛進家門,她就歇斯底里地沖我吼道:“你和小雅妹妹究竟怎么回事……”
我深深地低著頭。許久許久,我在朦朧的煙霧中抬起頭,把藏匿心中的那個“戀殘”秘密吐了出來,然后,聲音低得自己都聽不見:“我對不起你……”
蘇芬聽了,呆若木雞。最后,她走進臥室,將門緊閉。我聽到了她的低泣。忽然,我第一次對自己的“戀殘”產生了莫名的厭惡。
傍晚,蘇芬對我說她想冷靜一下,出外住幾天。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覺得自己多么害怕失去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我哽咽著說蘇芬,你不要走,我明天就去找心理醫生。
第二天,我終于坐在了心理醫生面前。醫生告訴我,戀殘者通常經歷過一個痛苦的自我壓抑階段,以為自己的性取向是最特殊的,因此,不少人把自己的性心理當作一個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以致造成沉重的負擔。其實,這個世界上的‘戀殘者’有許多,戀殘心理也和人的品行無關,只要有勇氣從陰影里走出來,正視自己,了解自己,就會很快康復的……”
四個月后,我心底多年的“戀殘”沉疴煙消云散。而蘇芬,在我的懺悔中,寬恕了我對她的傷害。一天一天,漸漸地,我們的愛意愈發濃厚。這種夫妻之愛,如燦爛陽光下綻放的花朵,明媚而鮮艷;這種愛,是我結婚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所以,如我一樣的人們,以我為例,正視自己,鼓起勇氣去見醫生吧,當你從心底的陰暗里走出來,就會感覺到通體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