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溝醉酒

婁三斗摟著尤鹿鳴的腰，用一股大蒜加腐乳并且經過胃腸深加工之后的混合氣味，往小記者的耳朵里吹風，他本意是不想給對方的鼻子造成小災難的。“你們黑鶴城記者我看頂數你，有才，太有才。還能寫絲（詩）。絲人哪，了不得。哪天你教教我寫絲唄。成天寫報道都膩歪死我了。”

尤鹿鳴假裝鼻子不通氣，用手緊著往自己臉上糊啦，緊著歪頭躲避，到底沒憋住憤恨，給予婁三斗很狠的打擊：“那叫詩，不叫絲。”但是婁三斗，人家的抽巴臉不紅不白，嘻嘻一樂，加重了特殊氣體的暴烈程度。

吉普車在砂石路面上顛簸，尤鹿鳴不斷跟婁三斗身體相撞。婁三斗另一邊坐著的黃慶祝，也跟婁三斗相撞。車里前排坐著金礦局專職宣傳的美女，名叫余曼。余曼不時回頭沖尤鹿鳴笑一笑，嬌媚的春天一樣，使得尤鹿鳴心猿意馬，也就原諒了婁三斗的不是好味。

余曼說：“尤鹿鳴，你的詩歌《晾茸棚》多美呀——柳條鉤上，金燦燦的大鹿茸，凝著露珠似的酒滴，輕輕扣擊回流的風，多像一枚枚小槌，敲響那輪明月，濺出淡淡的星星。”尤鹿鳴激動得要去親吻余曼，人多，沒敢，就在心里把她吻了，顫聲輕聲地說：“你？你這么漂亮還背誦我的詩？媽親！”

余曼桃紅著臉蛋，輕微羞羞地說：“得用眼睛去聽，得用心靈去聽。那張《黑鶴城日報》我還留著呢。”尤鹿鳴這時候不敢搭理余曼了，把眼睛拐到車窗外面，看原野一片褐黃，在陽光下發出溫柔的囈語，便在胸間回應著那種囈語，呻吟著：“我暈車呀，我暈車。”

九道溝金礦專職搞通訊報道的婁三斗跑到黑鶴城廣播局，堅決要求派倆記者讓他帶回金礦。黑鶴城廣播局扒拉了倆年輕的，一個是尤鹿鳴，另一個是黃慶祝。婁三斗有點失望，悄悄地問廣播局領導，他倆不嫩么？從廣播局領導那兒，婁三斗知道了尤鹿鳴的底細，才“寫絲寫絲”地忽悠。

小知青尤鹿鳴在龍門農場的廣闊天地，老覺得自己沒法大有作為，只好把大有作為的心思變成一個躬身的姿態，每個夜晚都趴在大通鋪的油燈底下，往小本子上鼓搗押韻的句子。然后蛤蟆蹦高捕蟲一般給黑鶴城報館投稿，屢敗屢戰，跌倒爬起，每星期至少寫三首詩歌，每個月至少投三次稿，從二十歲到二十三歲。黨和國家是樂意讓廣大人民群眾給報社投稿的，具體的鼓勵措施就是，投稿不用買郵票，在信封右上方剪掉一個小角，就算貼郵票了。退稿信一封一封來到農場，讓尤鹿鳴總是陷入知青哥們哧哧噠噠的嘲諷之中。

成天泥頭土臉的小男人聚在一堆，只是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才算干凈干凈，卻都干凈給沉沉的夢了，誰還傻皮呵呵指望他們的嘴里能多干凈么？埋汰尤鹿鳴鴿子般飛來的退稿信，也埋汰跟報館自作多情的尤鹿鳴，成了小男人蒼白生活中的一道亮麗景致。大家罵罵咧咧糟踐尤鹿鳴的破詩之際，各自都成為一瞬間快樂的人，怎么顧得尤鹿鳴自尊心的破碎，眼淚直在眼眶里轉圈呢？漫長的事實證明，一個自尊的人凡要成就一件自尊的事情，總須把自尊心在泥污中摔打得腫脹，麻木到沒有知覺的程度，或許有希望讓那個自尊的夢想得以成真。終于在他二十三歲那年，尤鹿鳴把他心里罵了許久的報館給喀嚓一下子攻克了。

報紙瞎貓虎眼地發表了尤鹿鳴的十幾行押韻的字詞，寫呼倫貝爾一個為救洪水中的小羊羔而輕拋性命的女知青。女知青雖說在克魯倫河的春汛中沉淪，而在詩歌里卻變成摩天拂云的神鷹了。可是報紙上作者署名那一塊，怎么也讓尤鹿鳴想不通。明明是尤鹿鳴老哥獨個趴在大通鋪行李卷上一字字一行行，寫得自己心里亮堂堂，怎么見報時候排了五個名，鹿鳴倆字卻郎當在最后打狼。那可是他的處女作啊。

等尤鹿鳴調轉到黑鶴城，遇見那位報館恩師，磕磕巴巴詢問自己那篇處女的署名問題，恩師說：“那有什么呢，紀念女知青英雄，多署上幾個名兒，不是顯得有個陣容么。”

尤鹿鳴也就不唧唧咕咕了。自己都混到編輯記者的陣容里，這跟恩師能夠從眾多碎紙片子里把自己提攜上來變成鉛字，有潛移默化的因果啊。黑鶴城報館留用尤鹿鳴整整一年，可惜他是知青，在當時人事制度上知青不屬于國家干部，而報館編輯人員必須是國家干部，牽扯到工種性質不同之后刮拉到編制問題，就沒法辦調轉關系。

突然黑鶴城機關大院里成立廣播局，辦個廣播電臺，由于地處反修前線，辦無線廣播北京不批準，暫時辦有線的。惜才愛才的報館把尤鹿鳴推薦去了廣播局。尤鹿鳴牛轟轟把黑鶴城廣播局開的商調信往龍門農場人事科的桌子上一拍，副科長女知青水汪汪的眼睛涮了涮尤鹿鳴，刷刷地開出調令。等到尤鹿鳴再次牛轟轟把各種紙片表格往黑鶴城人事局桌面一拍，拍壞了。掌管落關系的老干事尖刀子般的眼睛攮了攮尤鹿鳴，卡殼。黑鶴城人事局不對尤鹿鳴說話，人家轉彎跟黑鶴城廣播局說：尤鹿鳴是知青，知青都沒有干部指標，關系沒法落呀。

尤鹿鳴又拿著廣播局開出的帶著招工指標的錄用表，跑農場。農場人事組織部門說你已經是國家正式農業工人，怎么容許黑鶴城從我們工人隊伍中招工呢？

按規章制度辦不成事，這就逼得要辦成事的人們和部門弄虛作假了。為了工作嘛，弄點假就弄點假吧，黨性再強的廣播局首腦也只好這樣私下里叨咕著，自己先原諒了自己。最終采取兩頭唬的辦法，從農場辦關系用干部調轉的表格，在黑鶴城落關系時把干部表格給它廢了，再填寫招工表格。荒誕是荒誕，也沒算犯啥大紀律，尤鹿鳴當上廣播記者了。當時尤鹿鳴連盒蛋糕都沒給廣播局首腦拎去，人家還是死心塌地地堅決調，這在二三十年之后的社會生活中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事后六七年，尤鹿鳴才發覺自己吃虧，原來在農場八年白干了，農場普遍上調的一級工資他早走兩個月沒撈著，到黑鶴城人家按剛參加工作來定位他的工資級別，活活的，尤鹿鳴跟同年齡同資歷同工種同單位的人一比，低了一級工資。當時少開六塊錢，以后隨著歲月流動就滾起了雪球，越滾差別越大，八十年代少開二百，九十年代少開四百，一抬腿跨了世紀，少開七八百了。

當上記者了，尤鹿鳴每天早晨都在心間無聲地歡呼一次。他發誓，一定當不白給的記者。于是平原、山林、廠礦、公社，二百里三百里東跑西顛。接待他采訪的單位一開始都沒拿他當回事，左問右問人家有些心煩，說我們有材料你看材料吧。尤鹿鳴偏偏擰著，還是不看眼色地刨根問底，把被采訪的人弄得心煩意亂，心想我怎么攤上這樣一個賴皮纏呢。等稿子播出或見報，被采者覺得這個小記者挺行，怠慢人家有點虧心，想著他再來一定熱情接待。可惜尤鹿鳴好馬不吃回頭草，兩年三年之內再沒去。編輯部主任發現尤鹿鳴毛病多是多，可是拿活，有重大采訪任務就樂意派他去。

黑鶴城西南大山里，二百里外，有個九道溝，在偽滿洲國之時就是年產黃金萬兩的金礦。被日本子掠奪性開采，嘩嘩的金沙變成了日本關東軍的槍炮或者太平洋戰場上的航空母艦。等金礦在1945年初冬回到人民和共產黨手里，年產也就三千多兩，富礦層被小鬼子們都給禍害了。九道溝的勞苦采金人經過三十年的努力，中間不知換了多少茬礦長，終于也能年產萬兩黃金了。大喜慶的日子，要臉的單位哪能忘了記者呢。吹喇叭抬轎子的職業，這節骨眼最得煙抽。淘弄記者的使命就落在了婁三斗斜外的瘦肩上。小個子婁三斗四十多歲的人，看面相，五十出頭了，他心里畫魂兒，帶著倆二十來歲的小崽子記者，能給報道整好嗎？只好捏著鼻子，表面還得溜須，強做笑顏而咽喉紅腫地回到了九道溝。

尤鹿鳴他們來到九道溝的時候，慶功大會進入了尾聲。接著是宴會三十多桌，在大禮堂鋪擺開來。十來個山溝里的俊俏小媳婦都腰扎藍圍裙，用瘦削的柳條肩扛著草帽般的大盤子，搖擺著圓圓月亮般的美臀，窈窕地在過道穿梭。菜都是肉菜，紅燒膀蹄、熘肥腸、爆炒腰花、滑溜里脊，一盤又一盤緊跟著往桌上疊。尤鹿鳴當時肚子不大，里面沒多少板油，老記者得胃潰瘍的時候小記者得“胃虧肉”。尤鹿鳴一見紅燒肉，眼珠瞪著膩軟之美塊，鼻子嗅著肥香之美味，手中的筷子躍躍欲試，還想拍自己的大腿，可惜倒不出手來。嘿，我的天媽，可下子解饞啦。那時候物資匱乏，很長時間都吃不到一次肉。每頓飯能聞到葷腥就不錯了。

滿臉紅光的礦長端起大牛眼珠子酒盅（尤鹿鳴看來那是河馬眼珠子酒盅），說你是上面來的大記者，別看不起咱們山里人，叫號連干三杯。一盅子九錢，三盅子二兩七。尤鹿鳴從小到大還沒機會練練酒量，執執拗拗抿了一小口，覺得猴辣猴辣，把盅子放下。礦長便有點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尷尬地站在那兒，剛剛帶頭灌進自己喉嚨里的三盅子神魔液體，呼呼地跑到眉毛上冒火。滿桌金礦的人，誰敢不給礦長面子，也三盅三盅地干了。就是尤鹿鳴不懂事，誰也不慣著。

僵持的場面讓采金子的人下不來臺，也讓尤鹿鳴下不來臺。尤鹿鳴急速地用眼光尋找救命稻草，他使勁往對面余曼的嬌好眉目上看，余曼只回敬他說意味深長也行，說百思不得其解也行，憐憫加鼓勵加看笑話加小瞧，唉，怎么能是那樣的目光呢？

坐在他身邊的金溝筆桿子婁三斗連忙打圓場，替尤鹿鳴端盅，軟硬兼施。嘴上是軟的，吹呼尤鹿鳴是黑鶴城“名記”，手上是硬的，差點沒連盅子都塞到尤鹿鳴嘴里。尤鹿鳴不是好眼睛地瞅著婁三斗，心想我們局長讓你好好照顧我們，你就這樣往死了禍害，真是個鱉犢子。

尤鹿鳴眼看自己成了酒桌中心被轟炸的目標，又覺得自己代表新聞單位，也就不跟婁三斗磨嘰了。沒喝過大酒，還沒見識過喝大酒的人嗎，想當年我五舅早晨半斤中午一斤晚上還一斤，我是他外甥，咋的也有點血脈里的酒性吧。再說，山里人不喝酒不認親，哪能不給山里人臺階呢，礦長五十多歲站那么半天人家也不容易。一時激奮，連干仨就連干仨。

尤鹿鳴命苦啊。大肘子大雞大鴨他來不及叨上一筷頭子，三大盅火湯灌進腸胃，緊急就往回翻騰，喉嚨咕咕作響，嘴唇翻沫，尤鹿鳴險些在桌面上井噴。

瘦骨嶙嶙很想猛吃一頓好肉的尤鹿鳴，只好一筷子沒動，在濃烈的紅燒肉燉小雞扒肘子的親切氣味中，帶著滿懷與熟肉訣別的惆悵，搖搖晃晃出了宴會大禮堂。金礦即小興安嶺深處的晚秋，前三四天還嬌媚的五彩林色變得焦黃憔悴，帶霜的風狼嚎一樣在遠遠的峰壑間滾蕩。涼涼的一頓無形的巴掌，拍在尤鹿鳴臉上。他覺得滾燙的臉皮被大風撕掉了。迎風一站，他的嘴張大成一個口袋，翻江倒海，肚子里驚濤駭浪，眼睛和心眼已經暈船了。

食堂距離招待所也就五十步遠近，噴吐了火焰酸湯之后的尤鹿鳴淚水汪汪搖搖晃晃，想走回招待所，可是走到二十五步，癱瘓了似的。腳軟得托不住腿，腿軟得支不住臀部腹部，臀腹軟得連累了脖子和腦袋。進入全軟全麻狀態的尤鹿鳴嘟囔，怎么這么困呢，半路上睡一會吧，睡一會再起來走。他貼著墻根臥倒塵埃。朦朧之中想到，一會人家散場，從這路過，看見記者躺在路邊，豈不丟人？他的手哆哆嗦嗦從褲兜里掏出幾張稿紙，蓋在臉上，怕風吹去，還拿塊雞蛋大的石頭壓著紙張也壓著額頭。

倆小孩和一只狗圍觀著墻根大睡的尤鹿鳴。小孩輪班用小石子拋擲著，目標是尤鹿鳴臉上呼扇呼扇的稿紙。石子打中了，倆小孩就嘰喳地笑，小狗就汪汪地叫，都高興壞了。散了酒席的金礦人路過，有人認出睡得滿身泥塵的人是那個小記者，就七手八腳抬回招待所床上。這些尤鹿鳴都不知道。突然焦渴，硬給渴醒了。竹皮暖壺里有一口剩水，尤鹿鳴抱起暖壺嘴對嘴，喉嚨里剛剛進了一溜水，其余大多數水都澆在臉上。

出去找水吧，尤鹿鳴處于醉中的亢奮狀態，不知道此刻已經半夜，滿招待所挨個房間敲門。可惜山溝里的招待所，空房間太多，不然他準得犯了眾怒。終于敲開了一個門，醉眼朦朧中認出，面帶怒容但是怒容也掩飾不了眉宇間嬌媚的這個女子，正是跟尤鹿鳴坐同一輛吉普車來的。她叫余曼，在黑鶴城金礦局搞宣傳。后來尤鹿鳴失去了記憶。

再后來廣播局主要針對尤鹿鳴其次針對黃慶祝召開整頓記者采訪作風大會，接著編輯部也是以尤鹿鳴為重點以黃慶祝為副重點召開民主生活會上。在準批斗的氛圍里，尤鹿鳴從發言者的嘴里，才知道那夜自己的事情和同去的小記者黃慶祝的事情。黃慶祝的事情不算太大，就是有點下作，在晚間為記者召開的金礦勞模座談會上，黃慶祝要撒尿，堅決跑小會議室主席臺那些彩旗后面去撒。婁三斗摟著他后腰，抓住他皮帶，不讓他撒。他說，別攔我，我得澆澆小松樹。而尤鹿鳴趴在會議桌上大睡，尿倒是沒尿，可后來比尿尿還尿性。

事情是這樣：等到半夜，尤鹿鳴找水喝找到女寢室，就是當余曼把怒容轉為憐憫給孟浪來訪者倒了一杯水并且遞到他面前的時候，尤鹿鳴的手不去拿水杯，卻拿人家端杯的手。人家的手白嫩是白嫩，跟你尤鹿鳴有什么瓜葛呢？拿住手之后還不撒開，還順嘴溜溜出了“你的手是春天的高壓線而我情愿觸電”之類，當時人們拿詩不當詩，卻當流氓調戲用語，這就從本質上把尤鹿鳴給歸堆到小資產階級花花公子那伙去了。

無端被騷擾的余曼哭了。余曼的父親是黑鶴城里有名的畫家。畫家跟廣播局頭頭在年輕時論過屯親。畫家就不讓份了，逼得廣播局頭頭立馬拾掇拾掇把人家大閨女給嚇唬得直哭的小記者。畫家的另一個朋友恰是尤鹿鳴學習編輯報紙版面的恩師。恩師把尤鹿鳴找到家，準備點小酒給他壓驚。說：“你呀你呀，如果真看中余曼，找我呀，我給你介紹。你半夜三更抓人家的手干啥？”尤鹿鳴嗚咽，說窩囊就窩囊在我怎么一點記憶都沒有呢，怎么人說啥就是啥我都沒法分辨呢？尤鹿鳴也恨自己，怎么能沉不住氣呢，剛剛給余曼留下點好印象，原打算回到黑鶴城之后，沒事經常跑跑金礦局跟窈窕淑女近乎近乎的，沒準把一個女詩人兼女對象都一道培養了。可眼下，還怎么有臉再去貼糊小嬋娟呢？

事情過去半年，尤鹿鳴才隱約聽說，他在九道溝醉酒本來沒有過多的不良舉動。抓余曼手的時候杯子摔在地上，稀碎，把尤鹿鳴驚得立即撒開了手，逃之夭夭，水都沒喝。只不過尤鹿鳴在山溝腦袋連疼三天，原先打算給金礦好好吹呼出的長通訊沒完成。請尤鹿鳴去金礦的那個小子婁三斗，由于僅僅見報了一條年產萬兩黃金的小消息，報道工作沒做好，被礦長好頓臭罵，便轉身跑到廣播局，告了尤鹿鳴和黃慶祝的刁狀。你們記者采訪作風太資產階級太修正主義，害得我們基層宣傳報道完不成任務。黑鶴城廣播戰線如臨大敵，舉一反三，挖思想根源，找內在隱患，正工作作風，整了尤鹿鳴黃慶祝一溜十三遭，一個星期的大會小會，整出經驗文章，還在黑鶴城宣傳部的通訊上發表了。

廣播局挽回了面子，尤鹿鳴丟盡了名聲。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人心叵測和落井下石。從此，一看見跟婁三斗那樣長著三角眼并且身材如土豆的人，就警惕，就想可別跟他扯啥，防止他反過身給你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