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寒深處,原名楊欣閩,優秀網絡寫手。70年代生人,籍貫黑龍江省訥河市,現居大慶。多年筆耕,不問收獲,文章散見網絡和各大報刊。“文字是附著在我靈魂上的東西,只要生命存在,它就不會讓我停下手中的筆……”
今夜,許是這個春天的最后一場風雪。來勢兇猛,鋪天蓋地的樣子,窗外隨風搖動的樹枝發出被撕裂的吱呀聲。盡管祖母的眼睛已經失明幾年了,但耳力還好,身邊沉沉睡眠的呼吸聲傳來,她知道他們都太累了。
這陣子他們個個熬得面黃肌瘦,少有安穩的晚上,該讓他們好好歇一晚了,祖母靜靜地想。猛然覺得心頭一熱,一陣暈眩。她知道,那個時刻來了,想叫醒身邊的孩子,還有她最掛念的孫子,可是叫不出聲,全身也動彈不得,她能做的只有安詳平靜地合上自己的眼睛,讓黑暗從屋外的風雪中彌漫進來,最后淹沒自己……
正月十七的凌晨,祖母去世了。據說,那是“人七”的日子,家家戶戶早晨要吃面的,可以保佑中年人長壽、平安。
祖母走過了九十年的人生歷程,她必然無數次地想象過離去,只是沒有想到它來得這樣遲緩,折磨,終于耗盡她所有的氣力。這樣一個貧困的農村家庭,不算寬敞的三間瓦房,里里外外重重疊疊地印著她的腳印,鄰居家可愛的小孩子們時常跑來,拉著她的手咿咿呀呀地說話,她總是微笑著瞇眼傾聽,又像沉浸在回憶里。今年春節,她破天荒地把所有的兒女都聚在了身邊,遠在天津的三女兒也趕回來了,過了一個團圓年,算是一個完整的道別,是上天的安排。
那幾日,祖母的精神出奇地好。絮絮叨叨地講起了許多以前的事。她是個嚴謹的人,自尊而堅強,很少提及從前,或者是為了規避某種心底的尷尬吧。討飯,用鹽水作咸菜下飯,這些遭遇聽得我們心酸不已。祖母沒有太多的福氣,卻把太多的骨氣留給了她的子孫。
從殯儀館出來,按照風水先生的要求,我用楷體寫下了一個木片,祖母的名字,生卒時間,然后它被放置在了骨灰盒前。這個儀式挖掘著一種疼痛,是一個人的生命被拒絕后的擱置,從此她成為逝者,潛藏在流動的血緣下面,無限期地背負起紀念,偶爾刺痛生者的心靈。
我知道,祖母的骨灰是要安放在祖父和父親的旁邊的,在距離村子不遠的一片田埂邊上。厚厚的積雪被掘開,簡陋地用磚砌好墓穴,然后潦草下葬。一群人,在靜默中完成這一系列的程序,然后悄然離開。如同她一生樸質的人格,多舛的經歷,缺乏細膩和精致,命運居然連她最終的死亡也沒有放過。
我寫下這些文字,是在清明節的前一天。據說清明節是可以寄托所有哀思的,無論你的思緒如何沉重。
浩如煙海的中國的漢字,漢語詞匯,清明這個詞,在這個季節,它凸現了出來。
每個春天的風和雨都是如此,時斷時續,拖沓冗長,以至于不知道窗外的野草已經長得漫過腳面。以都市里蝸居的人慣性的目光看去,光陰除了匆匆,還是匆匆,我已經迷失于感覺和季節。又是清明里的懷念,它讓我醒來。
幾杯淡酒,一紙錢,遠隔千里,不能親手奉于墳前,這是我多年的遺憾。命運以血緣的材質格致每個人,那是一個人無法刪除的印記和物征。相形于30多年前去世的父親,相形于20多年前去世的祖父,這個褪了色的清明因為祖母的故去而顏色重又凝重起來。
清明習俗中重要的是要“圓墳”的,給逝者一個嚴密,厚實的家。瞬間讓我再次想起祖母下葬時冰冷的積雪,簡陋的磚塊。于是,打電話給遠在家鄉的弟弟,叮囑他一定要細心些,圈好墳地,務必使它結實而溫暖,順便寄上1000元的費用。相信弟弟必能做到這一點。
透過繚繞的香火,燃燒的紙錢,陰陽兩隔里,還有刻骨的惦念,此文祭,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