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尸體四肢伸開躺在地板上,像一只被一個喜怒無常的孩子丟棄的洋娃娃,奇異、毫無生氣。一股鮮血匯成細流從他頭上滲出,慢慢滲進未鋪地毯的深色厚木地板里,使它的顏色變得更深。
做完蓄謀已久的罪案,殺人者從起初一陣情感上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這些天來,他生怕自己的盲人雇主會猜出他想做什么,這種恐懼令他惶惶不可終日。
搜尋一番后,他不那么害怕了。屋里的東西歸置得井井有條,無聲地報告一切如常、平安無事。壁爐頂上,熠熠生輝的釣魚竿無聲地表明老人的愛好。縣治安官是老頭兒的好朋友,他經常與滿載而歸的老頭兒肩并肩地走回來,兩手空空,也暴躁地啞著嗓子承認這根竿子具有魔力。
殺人者離開臥室,開始重新安排廚房里的死亡場景。他抬起死者的腦袋,再讓它落到擺放火鉗、火鉤之類火爐用具的沉甸甸的金屬架上,讓它砰地發出令人膽寒的響聲。血將架子染紅了,這是一種暗淡、沒有光澤的紅色,像稀薄的廉價油漆。他撿起用作兇器的撥火棍,把它在農舍的錫制水池里洗盡。回到壁爐前,他先把它伸進熱炭灰里來回蹭一陣,再把它放回架上。
他踢倒一只凳子,又挪動了幾件東西,這才算是干完了活兒。這場景仍保留著死亡的氣氛,但已不再是謀殺現場,而是使人想到一場不幸的事故。
殺人者俯身從壁爐上抽出幾塊磚,拿出老人藏在那里的積蓄。那個四方金屬盒子里有錢,這個秘密是他偶然發現的。為了得到這筆錢,他殺害了老人。他輕輕關上門,去向權威機構報告雇主的意外之死。
二
“你好,內德。”
殺手吃了一驚,忙轉過身來面對站在門口的那人。即使是處于心平氣和之時,縣治安官湯姆·塔格特的臉上也是烏云密布、十分嚴肅。
湯姆進屋,在屋子中間猶疑地站住。他盯著那把破舊的皮椅子瞧,那是老頭兒的心愛之物。
“我會想念他的,內德。”湯姆的聲音啞了。
湯姆走進死者的臥室,留在外面的那個人覺得自己正為一種無名的恐懼縈繞,他的心毫無理由地怦怦狂跳。
他啞著嗓子喊道:“長官,長官,你沒事兒吧?”
湯姆出現在門口,內德盯著捏在湯姆手里的那根長長的、閃閃發光的釣魚竿。
湯姆解釋道:“我想還是把它帶走好。比爾和我開了那么多與它有關的玩笑,有它在身邊,我就像又看到比爾一樣。”
“當然,長官,我明白。我想比爾若是泉下有知,也會要你把它帶走的。”
湯姆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又停下來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內德隨意道:“我看我是要走啦。”
這個憂郁的大塊頭點了點頭,沉思中抿緊嘴唇。“什么時候走?”
“一兩天吧。”
“你走之前,我會再來看你。”說完湯姆便走出門去。內德聽見他的車開走了,這猶如一個為殺手寬心的大浪,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他立即覺得如釋重負,疲軟地倒在椅子上。
兩天以后,內德跪在屋子中央,用力拉扯箱子上的皮帶。他哼了一聲,扣上皮箱扣子,站起身來。
門外傳來泊車聲,他愣了一會兒。接著就是砰的關車門聲、嘎扎嘎扎走近的腳步聲。屋門呼地拉開,湯姆·塔格特走進屋來。
“嗨,內德。”湯姆瞧見內德的箱子。“要走啦?”
內德道:“我想是的。”他暗暗咒罵自己運氣不好,本來是計劃趕在湯姆到來之前一走了之的。
湯姆走過來拎起箱子。“我送你一程。至少,我還能為比爾的好朋友做一點事兒。”
內德瞪著他。湯姆的聲音有些古怪。
“來呀。”湯姆回頭喊道。
內德心里怪自己疑神疑鬼,他跟著湯姆上了車。路上他倆都不說話。
車剛駛出鎮子湯姆便開口道:“我要先去一趟辦公室,你不介意吧?”
內德搖搖頭,一種莫名其妙的失敗感頓時涌上心頭。
三
他倆跨入一個小房間,里面除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之外什么家具也沒有。一個已經謝頂的小個子坐在桌旁。
湯姆對他說:“皮特,給我那份文件吧。”
皮特點頭。他伸手從拉開的抽屜里,也不說什么就把一份折起來的文件遞給湯姆。湯姆馬馬虎虎地檢查一下就交到內德手里。“我想你會對它感興趣的。”像是一種不祥之兆,他的語氣很柔和。
視線越過這張紙的上方,他們對視著。內德默默地接過去,看到文件扉頁上刺眼的黑字。他用手擦去眼前那朦朦朧朧的一片,那幾個字才赫然躍入眼簾:逮捕證——內德·倫道夫。
此后的半個小時里,內德的腦袋里是一片空白。
一道陰影落在他的臉上。他抬頭一看,是湯姆,嘴巴便張開了。
透過窗子上的柵欄,湯姆開口道:“你在納悶兒,我們是怎樣查出來的,對不對?我并不想瞞你,是比爾告訴我們的。”說到這兒,湯姆的表情變得更陰沉。
“比爾留下一封信。”
“不可能。我核實過,還搜過所有的地方。”
湯姆答道:“你是搜過所有的地方,但是遺漏了一件東西,一件比爾知道我會查找的東西。你遺漏了魚線,內德。魚竿上螺旋輪里的魚線打了一串結。作為一個釣魚專家,比爾這樣做是很反常的。我留意到,這些結排列得很有規律。以后,我就不難讀懂他的意思啦。”
內德的下巴松弛下來,臉上一副迷茫的表情。“打結?我不明白。”
湯姆說:“莫爾斯電碼,內德,聽說過嗎?除了滴嘀嗒嗒地發電報,還有很多利用它來發送消息的方法。你的運氣不好,你謀害的這個人曾在船上當過報務員。盲人往往具有不可思議的直覺。在你謀害他之前,他早已知道你的心思了。他知道我會留著釣魚竿做紀念的,于是他在魚線上打結,把消息傳給我。”
“莫爾斯電碼?消息?”
“那些結代表短標或長標,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弄清楚哪些是短標、哪些是長標。想聽聽比爾臨終留下的話嗎,內德?”湯姆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錢在壁爐底下,內德知道,他想殺我。”
湯姆嚴厲地瞪著關在囚室里的殺手。“這是來自墳墓的信息,內德。你可以殺死一個人,但是這擋不住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