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是人,不是蛇。
蛇王年輕時在舊軍隊呆過,分在機槍班。在一次與小日本的戰斗中,當機槍班打剩他最后一人的時候,他用一雙手、兩只腳同時打四挺機槍,硬是打退了鬼子的進攻。他因此得過幾枚金光閃閃的獎章。
后來,他的部隊被打敗后,他溜進了云南一座深山老林,結識了一位老和尚,他跟著老和尚打雜,做飯、挑水、種地、倒尿壺。老和尚覺得小伙子聽話又勤快,便把祖傳喚蛇的秘訣教給了他。他跟在老和尚后面什么蛇都喚過,見過真正的蛇王。
他回來后,家鄉已解放了。他長著一副紫紅色的臉膛,兩眼放電一樣露出兇光,讓人害怕。他懂蛇的特性,識蛇的氣味。他會喚蛇,他念一聲咒語,蛇會從樹上、水里、草叢、洞中向他游來。再念一聲咒語,蛇又紛紛離他而去。蛇若與他路遇,蛇會主動停下,讓他先走。他曾纏住一條水蟒睡過覺,所以沒有女人敢和他結婚。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蛇的腥味,他分明就是一條冷冰冰的蛇。
一次深夜,蛇王躺在竹床上,朦朧中聽見院子里的狗叫了幾聲,接著雞窩里的雞也尖叫了起來,他估摸是小偷光顧了。他悄悄起了床,發現一個黑影從窗前一閃。他念了一通咒語,蟒蛇、水蛇、地皮蛇、青草蛇聽到蛇王的號令,緊急集合似的,從四面八方向蛇王家涌來,夜空中立即飛舞起無數螢光,響起了暴風驟雨來臨時的呼嘯聲。無數螢光向小偷撲來。小偷還沒明白怎么回事,蛇已牢牢纏住了他的腿子、胳膊和腰,他伸手一摸,冷冰冰、滑膩膩,蛇呀,大聲驚叫了起來,嚇得臉上沒有血色,白得像一張紙。他拚命掙扎,蛇越纏越緊,纏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蛇王點亮了燈,小偷哭爹叫娘,跪地求饒:爺,饒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偷雞摸狗了。蛇王又念了幾聲咒語,螢光消失了,暴風驟雨停歇了。蛇王給癱在地上哼哼叫的被蛇咬得鼻青臉腫的小偷上了藥,說,再偷雞摸狗蛇也不會饒了你們的。小偷咕咚咕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忙不迭地跑了。莊上連續太平了好多年,沒有出現偷雞摸狗的。
蛇王沒有結過婚,在鎮上擺了蛇藥攤,專治各種蛇咬傷,靠賣蛇藥過活。蛇藥攤上盤著一條十來斤、酒盅般粗的水蟒,他念著咒語,讓蛇做各種動作,招徠顧客。收攤后,他把水蟒繞在脖子上回家。
他路過一家廚房灶間,眼睛緊緊盯著堆放柴草的地方,鼻子使勁嗅了嗅,說柴草下面有蛇。那家主人頭直搖,說,不可能,我家灶間根本沒有蛇。蛇王說,不信,我喚出來給你看。他念了咒語,柴草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條地皮蛇慢悠悠地從柴草里爬了出來,昂起頭,看著蛇王,仿佛在問蛇王有什么吩咐。那家人看得傻眼了。地皮蛇是毒蛇。蛇王又念了咒語,地皮蛇快速游出廚房,消失在屋外的草叢里。
村后一座高大的墳塋,有上百年了,樹木、雜草叢生。村民們的雞常在墳塋旁的草叢里找蟲子吃,突然,雞撲騰著翅膀,驚叫一聲,就沒了。晚上關雞籠數雞都少一只。村民們說,見鬼了,莫非雞被鬼吃了?蛇王知道后,他倒背著手繞墳塋轉了幾圈,發現了墳塋腳下草叢里有碗口大的洞,洞口散落著幾片雞毛。他斷定有一條大蛇藏在墳塋里,雞一定被蛇吃了。村人問怎么辦?蛇王說,這是條多年的“地藏王”,喚出來將它趕走。蛇王閉目念了咒語,半人高的蒿草從中間往兩側刀切一般齊刷刷地倒下,一陣細雨飄灑的沙沙聲掠過,一條扁擔長、雞蛋般粗的火赤鏈游了出來,圍觀的人啊了地驚叫一聲,嚇得后退一步。白胡子孫大爺都說沒見過這么大的蛇,一定是蛇精。火赤鏈吐著紅舌頭,望著蛇王一動不動,犯了錯似的。這時,一個村民怒不可遏,叫聲還我雞來,揚起鐵鏟要鏟蛇,被蛇王一把制止,不可傷它。蛇王又念了咒語,圍觀的人讓出一條路,火赤鏈甩著長長的尾巴快速逃生去了。
蛇王有時到河碼頭淘米洗菜,都喚來無數條大小的菜花蟒、水蛇,在蛇王的指揮下,它們在水面有節奏地跳起了優美的“水上芭蕾”。
蛇王年紀大了,不賣蛇藥了,也不喚蛇了,領了一個侄子養老送終。
這時候,不管是鎮上還是城里飯店興起了吃蛇熱。蛇皮、蛇膽、蛇血都成了上等菜。蛇肉有白燒,有油煎,味道鮮美。野生蛇的價格比家養的還要貴。蛇販子都跑到鄉下收蛇,整天背著一只蛇皮袋,提一根竹柄的鐵抓,什么蛇都要,小蛇按條數給錢,大蛇論斤量算。然后再把它們賣給飯店。
侄子突然對蛇王特別孝順起來。每天不是魚就是肉,有葷有素,一天二餐酒,一包煙。一次,蛇王感到奇怪,坐著不動筷子,問侄子這是怎么啦。侄子給他滿上酒,只是笑,說沒什么,叔叔年輕時受苦了,侄兒現在應該孝順。蛇王說,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不說出原因我不吃。侄子說,你既然不肯出山,能否教我學喚蛇的咒語。蛇王聽了一怔,說,你學什么不好,非得學這個,這個你不要學,危險。
原來有個蛇販子聽說當地有個蛇王,會喚蛇的絕技,找到了蛇王的侄子,想請蛇王出山,條件是一天一百塊,一包煙兩頓酒。侄子跟蛇王一說,蛇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現在蛇已越來越少了,不能再糟蹋蛇了。侄子見蛇王不肯出山,又生一計,提出要學喚蛇的咒語。蛇王鐵青著臉自然不同意,說,我已有幾十年不喚蛇了,咒語早已忘了。然后,推開酒盅,拂手而去。
侄子和蛇販子很失望。
后來蛇王就死了。
陸瘸子
陸瘸子發了。
陸瘸子只有一條腿,另一條腿靠一根木拐用胳肢窩拄著,走起路來,一步一撩,很快。
俗說瘸狠瞎壞癩驢刁,陸瘸子當初發跡就靠的狠。
他是鎮上第一個搞中巴車送客的。車內有錄像、茶水方便乘客。他既不辦證照,也不繳費用。誰攔他,他就金雞獨立,舞著木拐杖說,老子是殘疾人,誰敢攔,我就揍誰。比老紅軍還狠。當然,誰也不跟一個瘸子過不去。有關部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鎮上個體中巴車越來越多時,他當機立斷,一咬牙,把中巴車賣了。從銀行貸了款,加上開了十多年中巴車送客賺的錢,在村里蓋了新廠房,辦起了軋花剝絨廠。把村民種植的棉花收購來,再軋成皮棉賣出去,賺了不少錢,成了遠近聞名的陸老板。
當鎮上一個個大小老板坐上私家車招搖過市的時候,他也不落后,買了輛黑色的“帕桑塔”,和鎮書記、鎮長坐的一個牌子、一種顏色的車。
他雇了駕駛員專門給他開車,小伙子車技不錯,又很靈活,先前在部隊開過車。每次上車,駕駛員先打開車門,手抵門框,慢慢把陸老板扶上車,把木拐放在后座上。下車后再把他小心地攙下車,把木拐遞給他。
陸瘸子的軋花廠吸收了村里的不少富余勞力。
陸瘸子和鎮上公安、工商、稅務部門頭頭混得很熟,稱兄道弟。他們常常到他廠里收什么治安聯防費、管理費、稅金,陸瘸子眼也不眨,一人扔一條中華香煙,然后把他們帶到飯店吃飽喝足,打著酒嗝到KTV包廂唱歌。一個人摟一個雪白粉嫩的小姐坐在腿上,摟在懷里,掐掐摸摸,打情罵俏。歌唱完了,陸瘸子給小姐一人發一張百元鈔票,每發一張,小姐就把臉送過來讓他啪地親一下。唱完歌再去洗澡。
派出所就一輛破警車,開得起車,加不起油。車子沒油了,所長就把警車開到陸瘸子廠里。陸瘸子見警車來就知道所長又來討油票了。所長嘴上叼著煙,接過油票不好意思說,兄弟以后有什么事,咳一聲就行了,需要警車說一聲。
一次派出所長開著警車從鎮上經過,路上行人、車輛紛紛讓道。陸瘸子和外地幾個老板吃完飯剛從飯店出來,一眼就認出派出所警車在前面揚起一股煙塵。他對同伴說,我打個電話警車就會停下,信不信?同伴半信半疑。陸瘸子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警車接到上級命令似的迅速靠路邊停了下來。陸瘸子對著電話說,我就在你后面。所長對反光鏡看了一眼,說,我沒注意,就來。警車嗚嗚倒著朝陸瘸子開過來。警車在陸瘸子身旁嘎地一聲剎住,所長連忙下車和陸瘸子握手,問要不要送一程。陸瘸子說,不用了,你忙,我車在后面。
陸瘸子一個鄰居新買的摩托車沒有辦證,被派出所查獲,扣了起來,要罰款,還要交錢補辦證照,一共要好幾百元。鄰居沒帶錢,發煙打招呼,警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接也不接,嫌煙丑。鄰居突然想起了陸瘸子,都說他神通廣大。陸瘸子撥通了派出所長。派出所長連忙打招呼,說不用罰款,也不用辦照,立馬放行。鄰居萬分感謝。陸瘸子揮了揮手,說鄉里鄉親的,小意思。
興老板后面帶年輕漂亮的女秘書的時候,陸瘸子緊跟潮流,也帶了一個,還是個大學生。陸瘸子外出參加會議、飯局、賭局,女秘書形影不離,夾著皮包緊緊跟著。一次夜里,陸瘸子老婆到廠里有事,發現停著的“帕桑塔”不停地晃動起來,而且有節奏。她拍了一下車子,不晃了。她剛走了幾步,車子又晃動起來,而且更加猛烈了。見鬼了。她回頭喝了一聲,誰?車子又不晃動了。她用腳使勁踢了一下車屁股,誰在車里面,滾出來。車里的人慌亂地穿上了衣服。陸瘸子婆娘不見動靜,又喝了一聲,再不出來我砸車玻璃了。陸瘸子車要命,他連忙推開車門,瞪著老婆,吼了聲,你敢。老婆一把推開陸瘸子,把女秘書從車里像拎小雞一樣拎了出來,罵她是小妖精、小騷貨,雙方扭打了起來。瘦小的女秘書敵不過腰有柴油桶般粗的老板娘,耳朵端被陸瘸子婆娘一口咬了下來。女秘書捂著鮮血淋漓的耳朵尖叫了一聲。陸瘸子婆娘呸地一聲,吐痰一樣把鮮紅的耳端吐在了地上。事情鬧大了。最后陸瘸子拿了幾萬塊錢私了,以后再也不帶女秘書了。
村學校每年慶祝教師節、六一兒童節都發請柬給陸瘸子。陸瘸子很慎重,西裝革履,油頭粉面,夾著皮包準時參加。他出手大方,不是一萬,就是八千。陸瘸子人模人樣和鎮領導村干部坐在主席臺上,一名身穿白襯衫的少先隊員向他走來,他拄著拐杖站起來,低下頭,讓少先隊員給他系上紅領巾,獻上鮮花,又向他舉手敬隊禮。陸瘸子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他家成份高,小時候沒戴過紅領巾。他給系紅領巾的小朋友一人發一只紅包。
村支書整日圍著陸瘸子轉,要地給地,要水給水。上面來人都喊村支書作陪,常常喝得東倒西歪。村里一座拱橋要塌了,拿不出錢修,村支書找到了陸瘸子。村支書掏出煙,陸瘸子拉開抽屜說,抽我的,扔一支給村支書,自己叼上了一支。村支書弓著腰,啪地給陸瘸子點上了火。陸瘸子躺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煙,說,這樣吧,我捐五萬元給村里造橋。村支書以為聽錯了,又問多少。陸瘸子豎起了一只手,無名指上一枚碩大的黃金戒指閃著光,很刺眼,說,這么多。村支書瞪大了眼睛,說,五萬?陸瘸子點了點頭。村支書差點跪下磕頭,他要以陸瘸子的名字作橋名。陸瘸子彈了彈煙灰,擺了擺手,說,不用了。
陸瘸子大號叫陸軍。
(責任編輯 王芳)